2016年9月11日 星期日

所謂的多元學習、所謂的gap year

最近蔡英文提到,別急著唸大學,可以先出社會好好認識自己,或許會比直接進大學要來的好。我其實是很認同這樣的想法,但五六年前的一段往事,卻讓我對台灣是否已經準備好將這種「非主流」模式變成「主流」,抱持著一定程度的保留。 

我有個朋友在高職畢業後選擇直接投入職場,雖然他對他的工作有很大的熱情,薪水也不錯,但是工作的性質是比較需要勞力,也有受傷的風險。五六年前,他身上突然開始長起水痘,一種奇怪的、不知道成因的水痘,破了後無法癒合,還發高燒。這樣的狀況,當然無法到工地工作,畢竟,要是不小心被劃傷,傷口可能也無法癒合。那時無法出門工作,朋友心裡便想,或許還是報考大學,做個可以在辦公室的工作吧。至少,如果這個病好不了,也還是能工作養家。 

寒假回家時才知道這一切,就找了些高中的教材幫忙他排定一些學習的進度。我一直都知道,雖然朋友的學歷比我要來得低,但他比我聰明得多。但那聰明程度的差異,是在教數學時我才深刻了解。

我還記得,那時我向朋友說明為什麼給定一個 f(x) = y的函數,我們不可能在座標系上畫出一個圓形之類的圖案,長得像是sin波的圖案是可能出現的(以f(x) = x+1為例,將x帶入1時,我們不可能會得到2以外的結果;但若f(x) = x^2,那帶入1或是-1我們得到的值是一樣的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這個道理,我知道,很多台灣的高中生到高三畢業了都還不懂,都只是背起來而已。但我朋友在沒有任何提示的狀況下,馬上就說了:「那我改成f(y)的話,你剛剛說的這種圖形(把sin波往左翻轉九十度)是可以成立的。」 我沒有誇大,真的是馬上就舉一反三出來的。

那天晚上,我跟他說網路上有一些資源可以看,像是耶魯的開放式課程,有配中文字幕,不用擔心英文問題。我們一起看了賽局的課程,在裡頭,教授問到一個賽局的經典問題「你知道全班的人都可以從0~100選一個數字,要贏這個遊戲,你要選出你認為最接近所有人選的數字加起來平均再乘以三分之二的值(這個所有人包含自己的選擇)」就在我還在想這到底要怎麼「猜」的時候,朋友馬上就說了「一定會比67小,因為假設所有人都選100的話,那乘以三分之二大概是67,所以選高於67的人都是智障。只要大家知道這點,那這個數字就會一直變小。但我猜應該不是每個人都有發現這點,所以我猜可能最後的結果會在10左右吧。」這完全就是最正確的推論過程,而下一段影片告訴我們,朋友猜的結果,只比最後的結果多了一點,最後的結果是9。朋友的學歷是高職夜間部餐飲科畢業,而那時的我在台大唸書。 

後來寒假結束,得回到台北,沒念過高中的朋友要怎麼準備學測?沒有到一般高中旁聽的機會,而外面的補習班也不大願意收這種大齡學生(他抽煙;或許他的學歷也讓補習班敬而遠之吧——高職夜間部學歷以及傲人的(?)社會大學學歷),最後才終於找到一個辦重考班的補習班願意收。 

其實也是這段過程,我才發現,在台灣(或許在世界上大多數的地方也都是),要走比較不一樣的路代價有多大。如果不直接往上升學,先出去工作,那很可能根本連銜接教育的單位都找不大到,在這樣的狀況底下,又要怎麼好好的談進修?當然,或許朋友可以重頭從基測考起,重唸一個高中,但這樣的做法,想也知道有很多實際上的問題。第一當然是時間成本上的考量,高中生活中的社團活動、運動會等,對這樣的學習者來說都是早已體驗過,所以不需要的,第二則是,要一個二十五六歲的人跟十五十六歲的學生一起學習,中間心智年齡、學習動機、人生進程的差距,也很難讓人認為這樣的作法是最好的做法。 唸較為後段的大學?我們也知道那教學品質與同儕學習動機跟我朋友這樣的人想要的,中間有不小的差距。

台灣目前最多人選擇的升學方式,當然有很多問題。許多人其實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這種不知道方向,只是盲目的努力,到底會是苦盡甘來還是緣木求魚,誰也說不準。有個gap year或是先出去工作幾年,出去探索自己到底是誰,或許在許多層面上對未來的求學與職涯都有所助益,但是我們的社會、教育體制,好像還沒準備好。具體要怎麼幫助,還沒有很多的討論。會不會弄到最後,前幾批人試驗過後,留給後人一個「成本太高」的感覺,變成了幾乎形同虛設的選項? 

後來,重考班的進度實在太快,教學的方式基本上都是預設學生早就學過了(合情合理),著重在解題之上,聰明如他也無法跟上整個進度——數理還行,但國文、英文等需要背誦的科目,實在無法。最後,他的怪病自己好了起來,他便返回自己最熟悉的職場,做他所說的「超巨大一比一樂高建築遊戲」工程,而成家立業以後,要養家養孩子,現實的考量讓唸大學一事,就暫且從他的人生中消失了。 

我有的時候真的會覺得,投胎是門高深且重要的學問。我在澳洲的好友跟這位朋友類似,都是過於聰明所以便先去工作了。朋友高中畢業後就自己當程式工程師賺錢,跟我這位在台灣的朋友差不多年紀時,突然想才念大學。他當時已經有了孩子,但因為澳洲的福利政策,給予他許多生活上的支援,生活雖然不是非常優渥,但至少可以讓他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進入澳洲最頂尖的大學當個大學生,主修數學、物理,以及哲學,然後一路從大學唸到哲學博士班。現在,博士還沒畢業,朋友已經出版了三篇學術論文在領域內的好期刊上了。

我不知道,蔡英文說了這些想法後,有沒有指派幕僚在做相關的配套制定。沒有這些支援,我想,許多像我朋友一樣的人,終究很難得到相關的教育資源,進一步在他們有興趣的領域深造。我朋友,即便展現出耶魯學生的資質,在當前的狀況下,他還是沒有機會深造。我們很幸運,很幸運至少我朋友仍有一份他很喜愛的工作,累歸累,但成就感什麼的,也沒有比較少。

只是,難免會有種,「現實」是頭可怕的巨獸,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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