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25日 星期五

Sean Carroll's Holiday Message

 聖誕假期前的mindscape滿有意思的。與平常的節目不一樣,這集Sean Carroll談的主軸不是某某科學或是哲學領域,而是分享他作為天文物理學家,一路走來的心得。雖然我與他的專業領域差異非常大,但他提到的許多事後諸葛分析,聽了還是非常心有戚戚焉。因為腦力有限,就簡單寫下幾的我聽了特別有感觸的點。

1) 世界上沒有完美的地方。

只有大學部的學校有只有大學部的好處,但也有壞處;有研究所的學校有有研究所的好處,但同時,也有他的壞處。

Sean Carroll大學時是念只有大學部的大學,在這樣的環境裡,因為老師也只有大學生可以教,所以作為大學生可以得到老師比較多的關注。但這樣的環境也有壞處,其一是因為沒有研究所,所以也沒有機會詢問念研究所的學長姐念研究所是怎麼一回事。Carroll就提到,他一開始根本不知道一般狀況來說讀研究所不需要花自己的錢,他不知道原來這世界上有很多系所會有獎學金機會、美國版科技部也有全獎機會可以申請,也不知道就算沒拿到全獎,也可以教教助教課之類的來支應生活費。其二則是因為沒有研究所,所以很多研究所的進階課程他都接觸不到,去哈佛時他很多同學都在修更進階的課了,他卻得從基礎開始。

但這也不表示他當初如果念有研究所的大學就會比較好,因為在這樣的環境裡,老師可能光是指導自己的研究生就忙不過來了,人都只有二十四小時要吃喝拉撒睡,能夠給予大學生的心力實在是相對有限。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在這樣的環境底下成長茁壯、更能面對之後研究所的新挑戰。

每個人都不一樣,每個環境也有各自的優缺點,這點是以前在台灣時比較不常思考到的。聯考就是按照分數排,好像只有一個單一的標準似的。我自己整個走過一遭,也讀過世俗眼光中的世界名校後發現,事情真的不是這個樣子。在所謂的世界名校,我認識了滿多沒有獲得良好指導的朋友,許多人最後就選擇去做學術以外的趣事(其實也不賴,身心健康比什麼都重要)。也有些朋友到了在台灣相對不知名的學校做研究,但友善的環境與老闆的關懷,研究越做越好越做越有心得。如果開心是最重要的,那找到一個可以讓自己身心自在的地方,比什麼都重要。不過,在所謂非世俗的名校做研究也未必可以得到好的指導就是了...這很吃人品看運氣...

2) 學術職涯真的非常講運氣。

Carroll當時申請了幾個學校,就領域契合度來說,首選就是哈佛跟MIT。可是當時哈佛告訴他,他們沒辦法給他錢讀研究所。這也不是說Carroll有什麼不好,單純就是,哈佛沒錢養所有他們覺得不錯的學生。而且,他們也沒有收過從Carroll的大學畢業的學生,他們不大知道要怎麼處理這個狀況。但最後,Carroll申請的美國版科技部計畫的錢開獎了,他中獎了,所以,他能到哈佛了。但他當年沒有中這個獎的話呢?

後來在哈佛,他跟其他合作者一起發表了一篇對當時的物理學界來說有些驚天動地的論文,他也因此在找博後工作時非常順利,因為每個學校都對他做的東西很感興趣。但好景不長,在他做博後的階段,物理學界的關注焦點轉向了,大家瘋的東西他只有略知一二,沒有任何發表,從人人都想要搶的當紅炸子雞,變成沒有一個學校願意給他面試機會。

他能走到現在,在Cal Tech當教授,是因為在他職涯最低潮時,學界又意外有了個發展,然後因為那個發展,突然之間,他的東西又變得好重要好重要,突然之間,他又有人要了。這跟他的研究做的好不好沒有什麼關係,因為做得好是基本的。突破僵局的關鍵,運氣成份佔了很大一部分。要是他當時的博後做完,都還沒有人做出又把風向帶到跟他領域相關的研究,Carroll可能連當個萬年博後都當不成。

3) 追夢之餘最好也要實際。

Carroll也提到,雖然很多人會有曲高本來就寡合,不在乎自己的研究是否與當前學界主流有互動的浪漫想法,但他自己總是建議學生,有那麼多有趣的問題可以問,何不問一個自己有興趣,而且主流學界也有興趣的題目。

聽到這點,真覺得,他是個好老師。畢竟,笑著鼓勵學生追夢,到時候餓死的也不是他,他何必冒著讓學生覺得他市儈、膚淺的風險,說這樣的話呢?

podcast的後半主要就轉回物理了,或許要物理人聽了才會比較有感覺(我是整個有聽沒有懂XD")。但前半段的分享,實在句句血淚,我想不出有哪個領域不是這樣。

這集的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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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23日 星期一

Philosophy Podcast

我自己平常有在聽的有:

BBC's In Our Time 

In Our Time其實不是專門做哲學的podcast,他們也會聊文化、歷史、宗教、文學等等的題目,我自己是覺得都滿有趣的通通都聽。

這個podcast的陣仗應該是人文領域的podcast中「最豪華」的吧,每集都會邀請三個專家學者與談,談的都滿深入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這個podcast滿容易出現學者爆走,語速超級快的狀況...英文底子要不錯才比較能follow他們的討論。

Sean Carroll's Mindscape 

Sean Carroll其實不是哲學家而是理論物理、天文物理學家,而且這個podcast其實也不是針對哲學,但是他的哲學程度真的真的很好,即便是訪問科學家,談著談著都會觸及到科學哲學。前陣子他也訪談過非常知名的倫理學家Russ Schafer-Landau,把Schafer-Landau追問到講話結結巴巴,實在是個幽默風趣但又sharp到不行的狠角色。最重要的是,他的聲音很好聽。

ABC's Philosopher's Zone

這個Podcast是澳洲的ABC製播的,每集都會邀請一位哲學家來談一個議題(通常是澳洲籍或是剛好訪問澳洲的哲學家),比起In Our Time常常有失控的學者,Philosopher's Zone的學者通常都很受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主持人David Rutledge的聲音也很好聽,很重要。

Philosophy Bites

基本上也是邀請一位哲學家來對談,只是這個podcast一個月只更新一次。

其實還滿推薦想要出國拿學位的朋友透過podcast來練聽力,因為在學校裡會遇到的語速,通常只會比這些podcast還要快,剛到國外時真的很常滿滿的wtf are you talking abo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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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12日 星期四

Damaged book sale

 我這輩子參加過的最狂、最迷幻的書籍大特賣,非劍橋大學出版社的有損書大特賣(Damaged book sale)莫屬。

怎麼個狂法呢?所有書籍,不跟你秤斤論兩囉哩八嗦,也沒在區分學門文人相輕,一律精裝七鎊、平裝三鎊。

是的,不分學門、不論厚度,通通,一律,精裝七鎊、平裝三鎊。

這書說是有受損,但其實大部分都只是側邊有稍微撞到而已,沒注意檢查,會覺得跟新的一樣。所以每年在出清這些書的時候,也可以看到熱愛豐富自宅小圖書館的教授們在人群中搶購,堪稱劍橋地區的週年慶清倉大特賣。

但這個有損書清倉特賣不只是狂而已,還非常迷幻。怎麼說呢?這個有損書清倉特賣,除了舉辦的時間不固定以外,連舉辦的地點都不是固定的,簡直是整個劍橋市中心都可以是「我ㄉpop up書店❤️」。

消息不靈通的愛書人,就算真的路過辦清倉特賣的臨時店面,也未必能料到,這個沒什麼裝潢的店面,之所以有那麼多人進進出出,是因為裡面在用砍到見骨都無法精確描寫的折扣價在出清書籍。

當年我的好朋友,也就是以為血管就是神經、神經就是血管的高材生血管神經君,硬是拉著我每天早起去排隊瞎買(真的是瞎買),結果就是買了一堆我到現在連翻都沒翻過的書,像是埃及神聖文字教科書、孟德斯鳩的法意等等等的⋯⋯

想想劍橋大學出版社真是滿狂的,這些學術書籍一年賣不了幾本,還把輕微受損的書這樣拿出來賣,都不怕打到自己的業績呢!

真是~~~知識無價誠有理,書籍特價更歡喜❤️

#其實時間也不是真的完全不固定

#基本上都是辦在冷死人的一月初

#個人覺得住英國的朋友們可以安排觀光順便爆買的行程

#照片是推特上偷來的不是我拍的

#牛津加油好嗎不要窮得只剩下比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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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9月27日 星期日

觀看的角度

 我很喜歡去博物館,因為去到了博物館,我才能看到教科書上不談的視角。在大英博物館時,別人拍復活節島的人像的臉,我跑去拍人像的背(那背是真的有值得一拍之處);在維多利亞國家畫廊看到馬雅文明用來獻祭心臟的石雕人像,我一直跟同行的友人嘰嘰喳喳的討論這人像雙腿之間挺天立地的棒棒,抱怨主流書籍都不特寫這個精彩又用心的細節。

所以我也很喜歡讀經典,自己去找主流視角之外值得玩味之處。這也是為什麼,前陣子我突然關心起蘇格拉底的家世——他為什麼可以那麼爽,一天到晚在路上嗆人?而且還嗆到會被邀請去上流社會的上流party一起玩,他到底什麼背景?

查著查著,思緒卻轉向了歷史上有名的「潑婦」,也就是蘇格拉底的太太贊希佩(Xanthippe)。歷史上關於贊希佩的紀錄不多,我們實在無從得知她作為一個人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柏拉圖寫的自辯篇中有提到,審判發生時,蘇格拉底的孩子小到贊希佩還能抱在懷裡(Apology 34d);在費多篇(Phaedo)的116b,我們也可以看到柏拉圖描寫到贊希佩帶著三個兒子找蘇格拉底,但蘇格拉底當著克里托(Crito)的面,要贊希佩帶著孩子離開。

看到這些段落,我不由得想到許多抱怨先生不分擔養育子女責任的朋友——她們是現代贊希佩嗎?還是,真正該在歷史上以「不負責任的先生」留名的,是蘇格拉底呢?

我可以理解,從男性的角度看贊希佩,男性看到的大概都是想要找蘇格拉底出門玩耍時結屎面的贊希佩,但是從女性的角度來看,當全雅典都知道很哈蘇格拉底的阿爾西比亞德斯(Alcibiades)送蛋糕來給自己的先生時,不把蛋糕給砸了才奇怪吧?沒閹了他已經很不錯了好嗎。

註:

蛋糕事件請見Aelian, Varia Hist. XI.12

全雅典都知道Alcibiades很哈蘇格拉底的事情在柏拉圖的許多對話錄中都可見到,如Symposium, Protagoras都有,就不一一列舉。

蘇格拉底的三個兒子叫做: Lamprocles、Sophroniscus、以及Menexenus。

不過,根據Aristotle的說法,三個兒子都是不成材的笨蛋:

"Highly gifted families often degenerate into maniacs, as, for example, the descendants of Alcibiades and the elder Dionysius; those that are stable into fools and dullards, like the descendants of Cimon, Pericles, and Socrates."(Rhetoric, Book 2, Chapter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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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8月17日 星期一

那些年,哲學家算錯的數學

 JB跟我,或算得上是忘年之交,還有seminar發呆時一起算數學之交。每次遇到太專技的演講,聽了十幾分鐘後開始跟不上準備要睡下去時,我們兩個便不約而同地...開始算數學。藉此假裝自己在寫筆記的意思,沒有其他意思。

有時是我偷看JB在算什麼,然後在旁邊偷偷推導,想要搶先他證出來,有時是他看我在幹嘛,也跟著算。有次,JB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要證明正五邊形與內接的五芒星線段呈黃金比例關係,證了好久都證不出來,我就...在旁邊偷偷證,然後用筆戳他,獲得一種「呵。」的快樂。至於那場seminar的講者講什麼我完全忘記了,我連那場演講的講者是男是女都完完全全地,忘記了。

離開墨爾本後,跟JB以電子郵件這樣極其老派的方式維持著友情,繼續從他那學到各種跟數學有關的小趣事。好比說,許多知名的英國經驗論者不知為什麼,死不相信「理性」推導出來的數學命題,覺得自己的「fu」才對。Hume就曾在 Treatise of Human Knowledge, Part 2, Chapters 1(Of the infinite divisibility of our ideas of space and time)以及Chapter 2 (Of the infinite divisibility of space and time)中說時間與空間必然是granular的,因此牛頓的calculus of variations錯得離譜,根本荒唐。

不過,更讓我覺得有意思的,大概是Hobbes與「化圓為方」纏鬥不歇的故事。「化圓為方」這個問題問的東西很簡單,就只是問,假設我們有一個圓,我們可不可以找到一個跟這個圓的面積一樣的正方形?這問題說來簡單,證起來...有難度,我自己是無法single-handed證,只大概知道其中幾個證明的關鍵機巧在哪邊。沒聽過化圓為方的朋友,可以嘗試自己approach看看,或是猜猜看到底圓可不可以化為方。還滿有趣的。


關於這個難題,Hobbes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堅持圓當然可以畫為方,堅持到一直寄他的證明到Royal Society,要Royal Society的學者們接受他的證明。對於Royal Society來說,這卻是個很棘手的差事。因為...Hobbes是英王查爾斯二世的前數學老師兼友人,一個弄不好,可能會被英王給抄了。所以Royal Society就要一直想辦法有文化有禮貌的說Hobbes先生您錯了,這邊那邊的推導有問題喔!實在是,非常的可憐。

不過,算錯數學的,也不是只有英國經驗論的先烈們,英國觀念論的柏克萊也曾宣稱牛頓跟萊布尼茲的微積分都是錯的、都是沒用的東西!(See, Berkeley, 1734, The Analyst: A discourse addressed to an infidel mathematician.)

這些小故事告訴了我們什麼呢?告訴了我們,就算是大~~~哲學家,也是會有這種自己證不出來(或是證錯),就說別人錯得離譜的無賴行為喔!

我們千萬不可以跟這些人學習喔!(???)

共勉之。


2020年7月25日 星期六

The Intrinsic and Instrumental Values of Philosophy

 有個年經文(還是季經文呢?)是這樣的:哲學很有用!你看數據顯示念哲學的之後薪水沒有比較差!

每年看到(還是每季呢?)這樣的文章,我都會覺得這實在是各種幽默,然後默默感到各種的困惑。

這種文章當然是有所本,但是這些「本」能否拿來論述哲學在職涯發展上有非常優異的工具性價值,我是感到非常懷疑。

有學過一點基本統計(或者是形上學有上過因果關係的)都會知道,相關性不必然蘊含(entail)因果,這大概是大學第一門課就會教的基礎中的基礎,所以要論證哲學在職涯發展上有非常優異的工具性價值,甚至是扮演關鍵性的角色,要做的工作非常的多。

好比說,控制其他關鍵變項。我看了一看Daily Nous引述的2019年調查,馬上就發現兩個尷尬的問題。第一是,看不到針對學生的原生家庭的家戶所得這個變項的控制;第二是,看不到針對學生在學士之後的教育訓練這個變項所做的控制。

我會認為家戶所得這個變項重要,理由很簡單,在某些社會裡(比方說,英國),家戶所得高的家庭會傾向讓小孩選修「比較純」的學科,講白一點就是,他們會覺得工程師等等的職業,那不是他們那個階級的人該做的;而原生家庭的人脈、文化資本等等的,當然不會在讀完大學後就停止影響你我的人生。這個篩選偏誤的問題,也有人在Daily Nous的留言區中提到,我覺得這十分值得統計很好的學術工作者深入去設計相關的研究,進一步去探討大學主修哲學這件事情對於職涯發展的影響,否則我們真的很難知道這是不是只是部分哲學家的一廂情願。

至於為什麼需要去控制學士之後的教育這個變項,這是因為有一些高收入科系在美國這種國家,必須要先念完大學才能報讀,法律跟醫學都是。所以我很能想像,以美國來說,真正的關鍵可能是有些科系因為有開設pre-law或是pre-med相關課程,最後對學生之後的收入有關鍵性影響的,其實是法學院跟醫學院。這點,Daily Nous引述的紐時報導,其實是有寫到的:

「Why do the earnings of liberal arts majors catch up? It’s not because poetry suddenly pays the bills. Midcareer salaries are highest in management and business occupations, as well as professions requiring advanced degrees such as law. Liberal arts majors are more likely than STEM graduates to enter those fields.」

我以前在英國讀碩士時的三十多個同學內,就有三個美國同學後來回去唸醫學院。想想,到英國念科學哲學、醫學史,對他們來說可能性質更像gap year體驗不同的文化,或者是多給自己一年來準備申請醫學院的考試還有申請資料吧。如果將他們後來的職涯發展歸因於這短短一年的人文訓練,任誰聽了都會發笑吧。

但我不知道為什麼,關於這些可能性的討論,卻鮮少在「哲學有益論者」的文章中出現。更讓我不懂的是,這些人,許多還是專業哲學工作者,他們不可能沒有觀察到這些狀況、不知道有這些可能性。這樣選擇性的呈現自己想要給大眾看到的一面,而不是與其他專家一起設計研究計畫,好好的檢視自己的猜想,我覺得不是非常的好。

最尷尬的大概是,Daily Nous引用的那個報告,用ctrl+f去搜尋philosophy的話,整個報告其實只有提到一次,用law當關鍵字去搜尋,則是一個也沒有。

作為專業的哲學家,我想,我是愛哲學的。我很珍惜納稅人願意付我薪水,給我以哲學為生的機會。對我來說,我很確定,哲學對我來說,價值非凡——it's both intrinsically and instrumentally valueable for me. 但我實在無法接受,有部分以哲學為業的人,不願意正視,哲學在很多時候,真的就是僅有intrinsic values而沒有其他的Instrumental values的可能性,。

到底,只有intrinsic values又何錯之有呢?說好的eudaimonia呢???

好,照例,我們要共勉之一下,不要因為有人要cancel Aristotle就不愛eudaimonia了喔。

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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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18日 星期六

讀書二三事

 書當然得要自己去讀的,因為同樣的一本書,每個人的讀法、看到的重點,都各不相同,沒有人可以幫自己讀出自己親自去讀,可以看到的風景。

這也是為什麼我對網路上的科普、哲普等等的普及寫作,常感到有些彆扭,不知道這樣對大眾到底是好是壞。因為為了要普及,勢必要節刪掉非常多的推論細節,某種程度來說,與直接翻到最後一頁看結論是很相似的。

當然普及寫作的目的畢竟不是將大眾訓練成專家,這樣的疑慮大概是有點太過庸人自擾。

或許真正值得我們煩惱的是,台灣的高等教育為什麼會教出一個認為翻到最後一頁直接看結局好棒棒的專家——受過一點較為專業的科學訓練的人都知道,論文中的methodology那節至關重要,沒有讀methodology 只讀最後的結論,根本無法評估這個研究夠不夠rigorous啊。對人生通常沒有太大的啟發性的論文都如此了,何況是文學作品。

最後,要例行性地呼喊一下: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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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6月25日 星期四

語言教育這檔事

 最近推動雙語國家一事,又讓語言教育成為話題。我自己並不反對推動雙語國家這個「理念」,畢竟,真的有太多知識沒有被翻譯到中文世界,而許許多多的中譯本,雖是「譯本」,但出於各種因素,信達雅三者,皆不可及。但是,任何認真學過外語的人也都能想見,真的要推動雙語國家,要下非常重的本,教材跟師資要到位,要錢、要時間,絕對不是一蹴可幾。

最近朋友跟我提到孩子上到大班後,英文教材突然變得非常的難,就應證了我的憂慮——第一課標題寫著「Eastern and Western Holidays」,翻到下一頁見到「Valentine’s Day is also in February」這樣驚人的句子。

這些單字當然不是什麼太高深的單字,但是我沒有記錯的話,除了and、is、also,還有day以外,February我應該是國中才學到,Valentine則是更晚一點。

我傻眼的理由,不僅僅是我覺得這些單字對大班的小朋友來說真的太難了,還有這個課程內容根本完全沒有考慮到小朋友的心智發展——大班學情人節?那是不是小一就要超前部署教contraception跟divorce?至少要是他們早熟到領悟到情人節其實寫作騎人節,頂多就是鬧出人倫悲劇,不會鬧出一條人命。不過小一也還沒有長毛,是也不會鬧出人命就是。

讓我比較難過的是,我可以看出,這樣不適宜的教材,已經對小朋友帶來負面的影響。當我試著拿著書,指著Eastern and western holidays,用很誇張的方式念「咿~~~~~斯~~~~疼~~~~」給小朋友聽時,他們還是不大願意跟著我讀。我想大概是因為他們雖然還小,但是還是有一定的自我評估能力。當他們評估了下,覺得這個超過他們的能力了,很可能會失敗,就乾脆不要念了,這樣就不會羞羞臉了。後來隨口問小朋友想不想唱歌,一起唱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他們才露出笑容。


這頁的單字有很多都是我國中才學到的...


我並不是反對學齡前的小朋友接觸外語,我覺得唱唱兒歌,讓小朋友沒有壓力的培養語感與發音也是很好的事情。而且,在台灣,學齡前的小朋友要完全不接觸外語,其實反而比較困難。我們家的小朋友就因為喜歡看麵包超人,所以就自己就學會了麵包超人的日文版的主題曲。孩子快樂,根本不用父母長輩煩惱,自己就學到不知哪去了。而沒有考慮兒童心智發展的教材,只會讓小朋友害怕學習語言,甚至是討厭學習語言,長遠來說,絕對是有害而無利。

我不反對雙語教育,但我反對這種沒有考慮兒童心智發展的雙語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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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可能說,那就轉學就好,但這不是重點。我的重點是,有許多不適宜的英文教材在台灣流竄。而我很膽心,這個雙語夢,會使得許多家長陷入焦慮,一沒注意,就讓這些不適宜的教材伐害了自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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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6月6日 星期六

哲學作為一個職業

 中文世界中比較少有從台灣人的角度去書寫的「哲學作為一種職業」的分享,幾經思索後,決定寫一下我這幾年來找國外教職的經驗還有感觸,希望對想要找國外的哲學教職的朋友有幫助。我的經驗是「我」個人的經驗,所以一定是囿於我自身所處的環境以及接觸到的人事物,因此有一定的偏頗之處,還希望這篇拋磚引玉,能夠有更多朋友一起來分享找國外教職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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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界的第一世界(i.e. 歐美加澳紐)長期以來,相關職缺都是處於僧多粥少的狀態,加之各個學門高度專業化這點,即便是已經坐在資方立場的search committee幾次,可以從資方的視角看到比較多資訊的學界先進,也沒有能力提供求職的最佳策略——每個人都是有限的個體,有限的個體不只是思維能力上有限,擁有的經驗也是有限的,對於未來學界職缺會怎麼開設的預測能力,更是有限(誰會知道2020年會有可樂那呢?)。

面對這樣的問題,許多已經有了工作的人給與還沒有工作的人的建議就是「那你就都投」。這個作法背後的邏輯很簡單,既然我們的理性能力與經驗都極其有限,那就不要去預測哪樣的工作自己比較有機會爭取到,只要有缺就投,跟買樂透有點類似,有買有機會,更何況,投履歷又不用報名費,不投白不投。而且,投了沒有上,給建議的人不用負責,可能會上的但是沒有投,那感覺就整個不一樣。我猜想,這是為什麼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在網路上看到有人說自己投出了上百個職缺最後只有一兩個面試機會的原因。

這個想法不能說沒有道理,但是我自己實際去操作一陣子後,實在覺得這真的是個垃圾到不行的建議。尤其是當我看到有些出於好意、想要鼓勵女性的人說:「just think about what a mediocre white man will do」,要人反正就都投時,我的頭無法不痛起來。

這個策略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世界上有比錢更珍貴的資源——時間。投履歷這件事情不花錢,可是要認真弄好一份履歷,非常耗時。

以哲學界的入門層級工作來說,不外乎助理教授以及博士後研究員這兩大類,要爭取助理教授的職缺,除了學術履歷、推薦信、未來的研究計畫(必須跟博論的題目相關可是又不能一樣)、至少一份代表著作等這些可以反覆使用的資料之外,有些第一世界的學術機構還會另外要求申請者另外寫一封cover letter(有些地方叫motivation letter),請申請者很快速的解釋為什麼自己跟這個缺簡直是天造地設,自己又是出於什麼樣的動機想要爭取這個機會。因為每個系的走向略有不同、系上的老師每個人的專長也都不盡相同,這份文件如果真的要認真寫,要花很多時間去系上的網站上一個一個看每個人的專長跟發表,這樣才有足夠的資訊可以說明自己跟誰誰誰的專業領域可以在研究上或是教學上相輔相成。一個小的系所,系上的教職員少說也有十多個,大一點的系所,系上常會有有二三十個老師,光是把所有人的cv一個一個看過去,篩選哪些老師跟自己有合作研究與開課的機會,可能就要花上一兩個小時了,這還不包括更深入的去看自己篩選出來的相關教職員的論文的abstract、開始撰寫自己可以如何與哪些老師合作研究與開課等等的,有些學校所在的國家很grant driven,所以還要特別準備一段自己擬定的搶錢大作戰計畫書(註一)。

至於博士後的研究機會,雖然博士後與爭取tenure-track的助理教授比較起來,競爭比較沒有那麼激烈,但是爭取競爭比較不這麼激烈的博後的機會的時間成本其實比爭取助理教授要來得沈重。因為博後機會主要就是兩種,一種是校方或是系方或者是某某慈善單位之類(註二)一直都固定會有的、任何在相關領域的人都可以來申請的博後機會,這種機會因為沒有限定題目、自由度高,所以競爭的人自然很多;學界內比較大宗的博後機會,主要經費來源是某某老師或是研究團隊申請到的grant,這種機會因為是在某某計劃案底下,題目的大方向已經定好了,所以能競爭這樣的缺的「即戰力」相對少,畢竟案子通常二到三年,要馬上看到論文績效,競爭因此相對不激烈。但是相對不激烈歸相對不激烈,作為一個求職者,要說服研究團隊自己確實是即戰力,通常得要花大量的時間針對這個研究計畫另外再寫研究計畫,讓研究團隊評估自己是不是可以一加入就開始論文連發。因為每個研究計畫取向不盡相同,常常會是投一個計畫就要寫一個計畫,投三個就要寫三個,而一個穩妥的、有競爭力的一千字英文字的規模的研究計畫,我的經驗是至少要花上兩個禮拜去做基本的文獻回顧跟書寫。

也就是說,爭取哲學界的學術工作,從時間成本上的考量來看,只有很花時間跟非常花時間兩種。在僧如此多,粥如此少的狀況下,如果不花時間去客製化每一份申請文件就送出,那跟去買樂透時,規定說要勾選六個號碼,自己卻只勾選五個號碼一樣愚蠢。這樣根本不可能會中獎。當然,這樣講有點武斷,可能就是有那麼個萬一,但是當這個萬一出現時,神智清明的人應該會反過頭來問,究竟是怎麼樣的單位,會desperate到shortlist送出這樣子的申請文件的申請者...?

另外,既然已經知道僧多粥少是個事實了,那我們合理可預見,當一個tenure-track的職缺開出來說他們「偏好」有normative ethics專長的人,那一定會有專長「就是」normative ethics的人去爭取,專長只有bioethics或者是metaethics的人,雖然研究或多或少會碰到normative ethics的邊,但跟真正在做normative ethics的人就是會有落差,爭取到的機會不是沒有,但期望值真的偏低。以有在search committee過的學界前輩給我的資訊來說,一般而言overall ranking top 100的學校的哲學系開出來的tenure-track助理教授缺,申請書至少超過一百份,兩百多份是正常。

我自己的經驗也是如此,剛畢業時笨笨的,覺得反正就都投,然後就收到了「真不好意思我們這一輪有222個申請者,大家真的都很棒棒,可是我們時間有限真的不可能邀請所有人來面試」的有稍微客製化的罐頭信。222這個數字太過精美太過震撼,讓我到現在都還記在心裡難以忘懷。

這也是為什麼我現在對於網路上常見的「just think about what a mediocre white man will do」感到非常的感冒。第一,這個建議既racist又sexist,第二,yes, I can imagine what a mediocre white man will do, and I also can imagine that that mediocre white man won’t get himself anywhere, so why should I do what a mediocre white man does?

驚覺到這個反正就都投是個爛到不行的建議後,我後來自己頓悟出了一個比較能夠顧及時間成本又不會因為自己覺得我就爛而錯過良機的方式:直接寫信問。

簡單來說,因為學術界的就業市場媒合機制爛到有剩,所以資方也非常害怕會不會最後沒有適合的人來投(研究計畫底下的博後缺確實可能遇到這個問題,因為真的太專太niche了),所以徵才的廣告上通常都會寫的比較廣一點,然後當然,每個人都希望吸引到優秀的人,所以當然每個廣告上都會有什麼strong publication record in (top tier) peer-review journals,但到底要剛畢業的人的publication要多strong其實也很難給個明確的量化標準,從系方的角度來看,他們反正就是多收幾份申請,到時候看狀況,人很多也可以直接用cv快速刷掉跟他們偏好不符合的(註三)。

寫信的好處就在這裡,直接單刀直入去問你們到底要什麼、我這樣的資歷你們會考慮嗎?我自己的經驗是,search committee的總召通常都會直接說他們最在乎的是什麼、這樣的資歷他們會或是不會考慮。好比說,雖然是入門級的助理教授的職缺而且專業領域完全契合,但他們可能偏好已經有過兩三年博後經驗、有很多國際合作經驗的人,又或者是他們偏好有申請過grant的經驗的人等等的,每個系所要的真的不盡相同。如果沒有回信,那也不錯,因為大家都知道求職困難、後進的焦慮,廣告信上說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寫信問,但寫了卻是已讀不回,不也透露了很多事情?——不回信不只是說明了自己大概沒有機會,還有這位總召的人格特質。我自己是不會想要跟這種人當同事。

總之,我自己找哲學界的第一世界的學術工作的經驗總結下來,大概是這樣子:

(一)如果沒有任何single author作品且不是業界的名校,把時間這項珍貴的資源通通花在把第一篇single author的作品生出來應該是比較明智的選擇。因為,如果目標是繼續待在第一世界,以目前僧多粥少的狀況來看,不是名校且沒有任何publication,要爭取到在第一世界的博後缺的機率近乎是零(註四)。

(二)如果有沒有任何single author作品但是是業界的名校,可以認真投跟自己領域高度相關的博後缺,tenure-track助理教授機會在這個世道來說,還是比較渺茫,建議與指導老師或mentor討論一下要不要投入時間成本在這上,還是說把時間拿去衝論文發表會比較好。這是因為,大家當然知道初出茅廬的博士生的論文發表的量、拿過的external funding當然不能跟已經做過博後四五年的人比,所以很多廣告上也會說會按照職涯的階段去做相應調整(relative to career stage),所以一個一畢業就有一篇在a*期刊的人跟一個畢業四五年有兩篇在a*期刊的人比,前者不一定馬上會被刷掉,因為一畢業就有發表在a*期刊的人當然在這個職涯階段來說是很有競爭力的,所以,能的話,跟有在search committee過的mentor多討論一下會比較好。

不過我是覺得,其實只要去看一下近幾年拿到自己在考慮的那個系所的助理教職的人的cv,心裡大概就有個底了——如果你發現你想投的那間學校先前錄取的助理教授學經歷海放你,那真的也不用覺得自己有投有機會。一切的一切,最重要的都是publication。no publication no talk。而從送稿到最後正式放到期刊的網站上一般至少要半年來說,把時間花在根本不屬於自己的機會而不是認真數p是真的非常不智。


(三)如果基本的條件都具備了(學位已經到手、有至少一篇single author的paper了),但是看廣告信看不出個所以然,就直接寄信問清楚,不用自己拼命的小劇場、猜心猜半天。這當然不是說任何蠢問題都可以寄,寄信還是要慎重。大家看得出來這信是已經先深思熟慮過了還是來亂的。

我自己沒有太多被第一世界的學校shortlist  tenure track助理教授的經驗(博後到是有幾個),不過我有個有趣的before-after經驗,或許可以給大家參考一下。

那個好心的告訴我有222人申請的那間學校,是哲學界內大家多少有聽過的學校,同時在諸多不可靠的世界大學排名中,也穩定排在世界百大內,我第一年時直接被刷下來,但是隔年他們剛好又開我這個領域的缺,這次再投我就有被shortlist拿到第一輪的面試。

我能想到的因素主要就三個,第一個是第一年的時候我還沒有正式拿到博士學位就投,從資方的角度來看,我當時就是還沒有拿到學位、相對高風險的人,其他還有221個人,誰要賭一個還沒拿到學位的人?第二個則是論文出版數的變化,第一年時我的出版狀況是一篇single author兩篇co-author在業界內的好期刊,第二年則是又多了一篇single author跟一篇book review在業界內的好期刊,但我自己覺得book review應該不是重點,畢竟很難在book review裡面提出什麼創見,學術界在乎的是originality。最後則是教學經驗,比起之前投,後來這次投履歷時又多了更多教學經驗。總結來說,我想讓我拿到助理教授的面試機會的關鍵應該是學位跟N>=2 的single author的作品,證明我有能力獨當一面(註五)。但我的經驗真的很有限就是了。

這邊沒有討論到所有的入門層級工作,比方說adjunct或是visiting assistant professor,以及牛津跟劍橋的Junior Research Fellowship就沒有cover到。adjunct跟vap我自己沒有相關的求職經驗,而且,我想,會看這個粉絲頁的朋友應該大部分都沒有外國國籍或居留權,對沒有外國居留權的台灣人來說,真的也沒有太多爭取這些機會的餘地以及意義。至於Oxbridge的JRF,他們性質很特殊,申請也非常費時,建議查詢看看之前拿過JRF的人他們的學經歷,自我評斷一下自己有沒有機會,如果覺得有,那再跟指導老師或mentor問問看他們知不知道JRF的玩法,如果老師他們剛好都不曉得的話,那你應該也沒有什麼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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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荷蘭就會非常在乎新科博士有沒有拿到荷蘭版的科技部計畫「VENI」的潛力,但美國的教學型liberal arts college就不在乎這事,他們是真的比較注重教學,但他們的教學負擔也會真的很吃重就是了,而且寫他們的motivation letter要花很多心力,他們會很想知道你到底為什麼會想要去他們那裡教書,當然不能寫因為我需要一份工作,要各種花式稱讚花式吹捧......總之,這個些事情因國家、學校性質而異,要多做一些功課。要了解這些東西,真的不是普通的耗時。

註二:比方說歐盟的Marie Skłodowska-Curie Actions就是不分領域不限國籍大家都能申請,但也因為這樣,這個機會非常的競爭也非常的看運氣(你不知道會不會被根本不是你的領域的人審到),除此之外,像英國的Wellcome Trust Foundation每年都有兩輪的申請機會,只要研究計畫跟bioethics有關的都可以申請看看。每個國家或多或少都有這些東西,不過這種外部單位的機會,通常都要自己先找好願意收留自己的校系跟supervisor,學校跟老師那邊也要出非常多的文件來向這些funding bodies解釋為什麼某某某真的非常適合來這邊做這樣那樣的研究,還要說明某某某為什麼會是這個領域的明日之星之類的,所以這方面的機會要及早去跟自己心儀的收容中心聯絡,看他們有沒有意願收留自己。整個過程當然非常的耗時耗力而且運氣成份也是很大——首先,要找到自己能申請的機會,其次,要跟可以收留自己的單位還有老師聯絡,再來,要開始寫官僚文件以及按照對口單位的要求編輯研究計畫,最後,還要面試。

整輪下來從開始聯繫到通知結果,常常超過半年,然後最後收到結果時可能各種傻眼。我聽過最可怕的鬼故事(真實故事)是,某某教授(full professor)寫了一個bioethics的研究計畫,後來開獎時發現沒中,因為其中一個reviewer說某某教授是philosopher不是bioethicist,這個案子某某教授沒有專業知能可以執行。酷吧!根本是那個reviewer沒有專業知能來審某某老師的計畫,但那個reviewer就是可以這樣亂dis別人明明寫得很好的計畫。鬼故事族繁不及備載,僅挑這個最具代表性的分享。

註三:根據我的mentor的說法,他們在審申請文件時,第一輪就是看cv,每份cv給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分鐘,大部分的人在這關就會被刷下來了。大家會有聽過的第一世界的學校,search committee看的重點就是畢業學校、論文發表(以及你是發表在哪,太次的、沒聽過的,基本上是扣分)、有沒有拿過external funding(評估未來幫系上去外面要錢的能力有多強)。因為大家不會花太多時間看,所以這幾個資訊一定要塞進第一頁,而且排版一定要簡潔美觀大方好讀,稍有紋飾卻又不過度花俏使人心生厭惡。過了這一個聽起來非常膚淺的第一關後,cover letter跟研究計畫等文件才有見光的機會。

此外,因為這一關就是如此的膚淺,所以發表在第一世界的人沒聽過的期刊著作、翻譯著作、book review都不會有太大的加分效果。哪些期刊是有幫助的期刊業界是有一定的共識的,如果不知道的話可以用journal ranking跟 Leiter's Report這兩組關鍵字 google一下,Brian Leiter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做一次民調。很多人討厭Leiter做這些事情,但其實他的blog上的評比跟大家自己心裡的排名不會差太多。不過當然有些比較specialised的好期刊Leiter's Report沒有討論就是了,但我想,都知道是好期刊了,那就投啊,Leiter’s Report本來就只是參考而已。至於翻譯著作跟book review沒有太大的加分效果的原因是因為lack of originality。這聽起來是好像滿殘酷滿膚淺滿白人中心主義的,但是這是人家的場子,只能照人家的規則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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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5月12日 星期二

Dreamer, Drifter, or...?

 高等教育作為一種產業發展到現在,在每個國家遇到的問題雖略有不同,但也沒有太大的不同。好比說專任教職稀少,仰賴大量低薪隨時可打發走的兼任講師來教書、老師利用權力關係不對等剝削學生、系所為了錢設立品質堪慮的學程招攬學生等等的,這些問題不斷地在諸多的已開發國家(aka學術界的第一世界)上演。

對許多不想當個隨波逐流的drifter的人來說,這意味著,如果想要追求智性上的啟迪從事學術工作,就得無奈地將自己暴露在各種風險以及壓迫之下——比方說,咬牙堅持,在各個大學當鐘點兼任講師,教無定所,連張辦公桌可能也都沒有。更絕的是,有的學校不只連張桌子也不給,兼任教師可以卑微到連圖書館的借閱館藏的權限也沒有。有的人則是不斷地為了兩年期、三年期的短期研究機會,每隔一段時間就得承受找工作的焦慮、玩一次以地球為尺度的大地遊戲,才剛長一點根,就又被連根拔起,然後還得安慰自己,自己至少還有工作、這是dream big得付出的代價。

我也曾經陷入這樣的二分法,以為若不當個dreamer,我就會變成一個自己看了討厭的drifter,但是幾經思量,我發現這樣的二分法毫無道理。沒有道理的程度像極了宣稱這世界上只有藍色與綠色,不是藍便是綠,完全忽略了其他顏色的可能。不當drifter,也可以當個很會找浪來衝、自得其樂的surfer啊。

我很幸運在十幾歲時就遇見了一位思想非常宏大而且不拘泥於陳規的朋友。許多人都非常訝異他後來沒有繼續走學術界,但每個向他細問的人,沒有一個不對他超脫於世俗的見解感到讚同(必須做實驗的朋友則是感到羨慕)。簡單來說,這位朋友他感興趣的課題是極為高深抽象的純理論領域,全世界可以了解他的研究在做什麼的人屈指可數,如果他未來要找研究職以此為生,餓死的機率太高了。所以他決定反過來操作,先賺錢、早早退休,然後就可以愛做什麼研究就做什麼研究、不用被剝削、不用為了學校的KPI寫亂七八糟的grant proposal、不用被捲入莫名奇妙的派系之爭、也不用被不讀書的學生浪費自己的時間。堪稱完美。

後來他真的按照這樣的規劃操作,躲過了各種暗潮洶湧,也與許多還在學界內的朋友保持合作。引介給他教的學生,也都是數一數二的天才。他證明了傑出的教學與研究都可以在大學之外達成給所有人看。

也是因為看到朋友這樣快樂地沖著浪,自己也下海在體制外教書做研究過一段時間,發現真的可以這樣搞,我後來才敢回到學術圈抓浪,確保勢頭不對時能夠往別的地方游去,與學界的各種剝削保持安全距離。

在時代的巨浪面前,每個人都無比的渺小。因著可樂那狂潮,光是澳洲高等教育界就預計將刪減兩萬一千個職位。在這個狀況底下,兼任講師大概是連時薪也領不到。不是直接不續約,就是給校方用禮教來吃人,被要求做做功德,共體時艱,免費幫忙線上教學;為了爭取日後繼續教書的機會、博取好感,相信很多人會咬牙接受。然後管理階層依舊年薪百萬美元。

許多拿continuing contract的研究者也已經接到通知,下個學期將要承擔更加沈重的教學責任。合理可預見的,許多人的研究產出KPI將會受到衝擊,無法達標,又給了校方理由將研究相關的經費扣起來,使得做出好研究又變得更加困難,讓學界既有的惡性循環,更加擴大、更加惡化。

至於新科博士,沒有職缺就是沒有職缺。研究再好,教學再佳,沒有職缺就是沒有職缺。這個世界真的不是meritocracy,這個世界是merilottery,merit只是是拿來買樂透的點數而已,能否得到教職,時也命也勢也,運氣成分真的很大。而可樂那已經將爭取到至如史丹佛等校任教的機會的機率打成了圓呼呼的零了。零啊。

高教崩垮掀起的波瀾前,我們真的都太過渺小。這已經不是拿安貧樂道來麻痺自己就能解決的問題。逆勢而為,對這一切的問題採取一個雖千萬人吾往矣、我七百我驕傲的態度,與其說是dreamer,更像是daydreamer——真正的學術界跟幻想出來的學術界,有非常大的差距。

台灣因為防疫得宜,不若歐美遭受巨大衝擊,尚且還能在網路上有只給兼任教師六七百的鐘點是否是在羞辱人(當然是,台北的兒童才藝團體課,一個小朋友上五十分鐘就要多少錢了⋯⋯)、老師是否可以公開罵學生不認真不用功(論語都公開罵宰我糞土之牆了,到底為什麼不能罵⋯⋯)等等等的討論,實屬幸運,因為歐美學界已經直接沒有這些問題可以吵了。

或許是我貪婪吧,尊嚴與理想我都要。我實在沒有辦法做實際加上備課還有批改作業與考卷的時間的話時薪低於法定最低薪資、比去小七打工還不如的工作。我大學時家教人就收一小時八百了。大學鐘點兼課的機會?Thanks, but no, thanks. 

肯定我,就給我錢[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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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3] 澳洲「助教課」的薪水普遍來說是這樣算:以一門課教兩堂一小時助教課來說,第一次教的那堂課會給兩小時備課,第二次則是給一小時備課,所以兩小時的助教課,實際會給五小時的薪水。改作業跟考卷的時薪另計,不過改作業跟考卷的時薪非常的差就是了,所以大家還是會上街抗議,不會摸摸鼻子說有給就要感恩。

順帶一提,有博士學位的助教一小時的時薪大概是五十多快要六十塊澳幣,沒有博士學位的則是四十多快要五十澳幣。澳洲的大麥克套餐十塊澳幣出頭。所以我在澳洲時願意接助教課。


2020年4月15日 星期三

從抄作業到氣炸鍋

最近發生的諸多事件,讓我對台灣社會主流的單一價值觀有了更深入的認識。嘲諷其他國家有作業可以抄卻抄不好,反映的是忽略每個國家所處的狀態不同、社會制度不同、醫療制度也不同,根本沒有辦法「抄」作業,大家能做到的最多只有參考作業罷了。如果大家會覺得按照NBA球員的身體素質設計的訓練菜單一般人根本「抄」不起來,那一樣的,依著台灣獨步全球的健保制度設計出的防疫措施又豈是世界各國能抄的?

這種「抄作業」的心態對個人與整個社會的伐害,也可以從後來的氣炸口罩看到。沒有什麼人去討論氣炸鍋到底能不能幫口罩口罩,只有人去嘲笑「氣炸鍋怎麼可能可以拿來消毒口罩」。

事情真的是這樣嗎?

電鍋乾蒸口罩的重點,不外乎是將鍋內的空氣加熱到一定的高溫,消滅病毒之餘卻仍能讓濾材保有一定功能。氣炸鍋說穿了就是小型烤箱,只要溫控得宜,當然也可以烘口罩。以P牌的氣炸鍋來說,溫度可以精準控制在攝氏40度到200度之間的溫度,從精準度與操作性來說,氣炸鍋甚至遠比只能按下去然後等著跳起來的電鍋要來得好。氣炸口罩之所以失敗,不是因為氣炸鍋不能將鍋內空氣加熱到電鍋可以達到的溫度,而是使用者粗心大意,沒有調控好溫度。

電鍋乾蒸就只是諸多可行方案的其中一個方案,而且這個方案還是在運氣極佳的情況下得以作為成功的方案(因為電鍋乾蒸就只能按下去等他跳起來,如果目標溫度遠低或遠高於電鍋放著乾蒸會達到的最高溫度,電鍋根本沒有任何用武之地),當然電鍋還可以用把鍋蓋半掩等方式調整溫度,但如果要非常精準地控制鍋內溫度,電鍋在這點上難以與氣炸鍋相比。

但是,這個社會只是忙著嘲笑想要用其他解法卻失敗的人,因為那樣的作法,不是大家忙著「抄」的「正解」。背後的原理什麼的不重要啦,有答案可以抄就好了!

我也不喜歡那位立委,但我相信就事論事是種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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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9日 星期四

學術作為一個職業 Wissenschaft als Beruf

哲學界這週最大的新聞,大概是Arizona 的哲學系因為財政困難,所以決定尚未被正式接受的offer,獎學金的部分一律直接先取消吧[註一]。雖有點「wow」的感覺,但情緒倒也沒有太多起伏。

早在一月初時,與幾個朋友就開始在討論,這波疫情沒有即時控制下來的話,會有學校票軋不大過來。畢竟,許多學校的財政高度仰賴國際學生的學費,一下子那麼多金主不能來交錢,現金流出事也不太值得大家意外(至於為什麼搞成這樣,我也很想知道)。只是,我們萬萬沒有沒有想到的是,開第一槍的會是在哲學界中享有一定聲譽的Arizona —— 在最新的Philosophical Gourmet總體排名中(如果排名有任何意義的話),Arizona在英語系國家中的哲學系排名排第十八名,算是前段班的(多前段?劍橋哲學系排在其後,在英語系國家的哲學系排名排第十九名[註二])。

心情很平靜,理由其一當然是因為早就預想到,但更大的原因,大概是我已經能坦然接受,學術就是個職業一事,以及學術圈作為一個職場,其中運作當然也是不脫錢、錢,以及錢。

學校沒錢,當然就是要找地方省錢,至於手段道不道德,這就是另外的問題了:拿非典型雇用合約的,反正沒班上也就不需要按時薪給錢;約聘的當然就不要續聘;還沒發出去的獎學金能快點取消就快點取消;提升等的申請當然能推拖拉就推拖拉;醫療保險等等的東西可以快點刪掉就快點刪掉,諸如此類,都是很能料想到的手段。

事實上,早在可樂那爆發前,就已經有些學校為了省錢,採取總總手段,只是圈外人比較無從一窺究竟罷了(尤其,中文世界本來就比較少探討歐美高教「產業化」的深入報導)。好比說,為了省錢,所以有些學校要求授課教師也要自己親自下海來負擔部分的助教課(然後出版學術作品的KPI還是沒調整);為了省錢,所以有些學校不再給予兼任研究人員使用圖書館與資料庫的權限(這樣是可以省多少錢呢?);為了省錢,所以有些學校聘用大量兼任/約聘教師,就是不開正職的缺,等等等的。身在其中者,無一不知這個高度商業化、商品化的「高教產業」所仰賴的體制,是承受不起考驗的,而這突如其來的可樂那狂潮,可能成為壓垮這個產業的最後一根稻草。

Daily Nous上不少「Arizona怎麼可以這樣」的留言,但或許,因為沒了Arizona的獎學金機會而選擇不讀博士班的人,日後回想起來會覺得賽翁失馬焉知非福——今天是獎學金,明天就是就業機會;早些時候轉換跑道,未來還是很寬廣的。

哲學學術圈就只是眾多職場中的其中一個職場而已,真的無需對這個滿口仁義道德卻放任剝削橫行的圈子有任何忠誠與留戀。若有不錯的「公司」提供不錯的工作機會,那當然很好,但如果放眼望去,能爭取工作機會的「公司」都不是太好、工作也沒有任何保障的話,真的不要委屈自己。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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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3月25日 星期三

感恩可樂那?

 From 覺得莫名其妙的地方的太太:

最近網路上開始出現一堆我們應該要「感恩」 可樂那病毒的文章,我覺得這真是莫名其妙,可是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裡奇怪,請問機掰的哲學家可以開示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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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ply:

是的太太! 這個問題非常的好! 我想,你的莫名其妙感背後的直覺應該是這樣:「感恩」是感謝恩情,而恩情必須要是一個有意識的行為主體主動施予的幫助,所以我們實在沒有道理要感恩病毒。

好的,那接下來,到底該怎麼去說明寫這些文章的人心裡想的東西呢? 我想,最好的說法是,這個病毒trigger了一連串的我們稱之為「反省」的mental event。他們把「感恩」跟「反省」這兩個行為搞混了。

請問今天這樣子的鑽牛角尖有服務到您嗎?

by 妳難得派得上用場的廢物哲學家朋友

#莫忘世上蠢人多

#活著好難

#其他讀者來信我也不一定會回

#因為我就機掰我就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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