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31日 星期一

學術職涯二三事(三):屬於自己的機會

 在找工作一事上,我犯了很多錯。

在找工作的焦慮情緒底下,每次看到自己想爭取的機會被履歷看起來不如自己的人拿走,說沒有負面的情緒是不可能的。但在自己也拒絕過別人幾次後,我慢慢體悟到,其實找工作跟談戀愛有諸多相似之處。不是有錢、考試都考第一名就一定能夠獲得你喜歡的對象的親睞。有的時候,你我雙方真的都是好人,但就是不合拍,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找工作也是一樣。很多時候人家要的不是能力最好的,而是他們確定可以相處的來的。而雞掰如我,有些地方在我還沒拿到畢業證書時就給了我助理教授的offer,我卻因為考慮到教學負擔太重以及其他因素而拒絕他們。我自認的磕磕絆絆,其實很大一部分也是我自己造成的。我以為的工作難找,其實是我想要的工作怎麼那麼難找。

意識到找工作其實應該從「匹配」、「合拍」這個角度思考後,我對很多很多事情都釋懷了。在情緒之中的我,當年看到期刊發表都是發在我完全沒聽過的期刊上的同期新科博士竟然拿到歐盟的某某fellowship時,心裏滿滿不是滋味。但現在跟這個同期的同事有點接觸後,不是滋味的情緒變成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當初如果是我拿、去到那個我以為我會喜歡的單位上班,我現在應該每天都想死,因為他們的研究品味與偏好跟我差太多了,我的品味光譜還是比較傳統一點。

從這個角度看,我也能理解為什麼有些缺最後不是給「我認為」的比較好的人。在我的價值觀中,以倫理學來說,有一篇在Ethics上勝過有十篇在Journal of Medical Ethics,因為要能上Ethics的文章真的要寫得很緊緻,哲學性也強烈,但是Journal of Medical Ethics有許多文章是非常應用取向,只是套用某某理論去談某某醫療倫理議題而已(我稱之為食物處理機式論文),每一節的邏輯關係不是那麼環環相扣,哲學性也不是很強。但今天如果開缺的單位是醫學研究中心,他們很可能要的就是可以大量生產各種ethical guidelines 、ethical framework的人,而不是一個可以跟P. F. Strawson筆戰 moral responsibility 的人。畢竟對許多醫護人員來說,他們要的是很實際的「我在臨床遇到這狀況該怎麼做」,而不是「我該怎麼去證成我遇到這個狀況該這樣做」,後者是吃飽且有閒的人才會有的需求。

這個匹配與合拍的角度也可以很完美地說明我花了整整一年才學到的一課——必須花極大心力去迎合的缺都不是屬於自己的缺。大部分的博後缺都有綁定研究計畫,而這些研究計畫通常是兩到三年,所以很多缺都會要求申請者要提供一份研究計畫書,讓計畫主持人評估申請者是不是即戰力,可以一上任就開始數p。當時有幾個我很想爭取的機會要做的東西跟我博論有點關聯,我花了很多心力在回顧相關文獻還有思考我可以怎麼從我的博論研究計畫延伸過去,但我沒有意識到,如果我必須花巨大的心力才能寫出一個有模有樣的研究計畫,那就表示我對這個題目不夠熟,明眼人看一眼就知道了。甚至,可能根本cv這個關卡就被刷掉了,因為普天之大、工作之少,總是會有人就是做那個題目、早就有相關的期刊發表。

放到助理教授的職缺來說,這個道理也是適用。以倫理學、後設倫理學、政治哲學、應用倫理學來說,這幾個領域雖然高度相關,但這幾個領域真的不一樣。當一個缺要求area of specialisation是政治哲學時,他們的意思是他們要的是已經有或者是即將有政治哲學的期刊論文的人。如果只是博論中有討論到一點政治哲學的東西、有能力教教大學部政治哲學課的,這最多只能說是area of competence,這不一樣。以目前普遍一個缺會有超過一百個申請者的狀況來說,我殊難想像這一百個人裡會沒有任何一個人的aos 就是政治哲學,所以必須考慮其他有擦到邊的人。當然,我也聽過單純是審履歷時發現「這傢伙滿有趣的,不管,考慮一下!」的故事,但在時間成本也是成本的情況下,我現在不願意去賭這樣的機率。

我當時也花了許多時間在這些不屬於我的機會上,而我會一直反覆琢磨、檢討這件事情,最主要也是跟時間成本有關。找工作有太多不是操之在己的因素,唯一一個稍微比較能主導的,也只有期刊發表(但投過期刊的也都知道其實peer review process 也是各種講運氣⋯⋯)。一直花時間在不屬於自己的機會上,寫論文的時間就會被壓縮,而沒有論文的產出,就意味著自己的履歷沒有改善,今年差一點可以拿到面試的機會,到了明年可能會變成差兩點,後年則是,恩。也因為這樣,我現在比以前更痛恨人浪費我的時間。算是一種學術PTSD吧。

其他:

雖然我這樣酸Journal of Medical Ethics,但它也是有一些有趣的文章,是很頂尖的醫學倫理期刊。只是普遍來說,刊在上面的文章,哲學性真的無法跟Ethics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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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20日 星期四

阿寬的開趴篇

 親愛的M,我知道你喜歡歐陸哲學的 fu,覺得我們英美分析的太過白話沒文化,讀起來怎麼都沒有滋味。但小妹我必須說,青菜與蘿蔔,各有各的好。誠然,我們英美分析的路數,就是白話白話大白話,除非必要,否則決不使用詰屈聱牙的術語,沒有朦朧美,但這白話文還是可以有好滋味的!以下是小妹示範白話之美,特別為您翻譯的柏拉圖《開趴篇》重點片段〈愛不到的蘇格拉底〉(217b-d),希望您能給我們英美分析一點機會!

symposium 217b -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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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隨便啦,大家聽著喔,有天啊,蘇格拉底跟我在一起,就我們兩個一起而已喔。我想說他應該會單刀直入開始撩我吧,想到就GGININDER!!!

幹,結果沒有。他就在那邊講那些他平常就在講的五四三,然後就回家了。

幹這樣不行,所以我就約他一起去體育館一起運動一起玩裸體摔角。運動了、裸體摔角了,而且旁邊沒人喔,幹他還是不幹我!

好!既然這些戰術都失敗,沒關係,那我就直接來。我要堅持下去,看到底是怎樣!所以我就約他跟我一起吃晚餐,弄得好像他才是要被調教的小愛人一樣。他是也沒有馬上答應,但最後還是說他會來。他第一次來的時候說他吃完就要回家,我就讓他回家了,因為我覺得自己這樣真的很羞羞臉。不過!我沒有放棄我的計畫!我持之以恆繼續邀!第二次晚餐,我就故意一直讓他講,講到忘記時間,等他注意到說要回家時,我就說太晚了啦還是睡我這邊吧。然後他就弄一弄,睡在他吃晚餐時躺的那張躺椅上——那躺椅⋯⋯就在我的躺椅旁邊喔♂ ♂然後⋯⋯這房子,就睡我們兩個人而已喔♂ ♂

欲知Alcibiades究竟有否成功與蘇格拉底進行蕉流,且待下回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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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4月30日 星期五

學術界的衰亡?

 親愛的Z,上週你問我學術界是否在衰亡,我人在外頭,打了個哈哈說當然,沒能細想細說,這幾天仔細思索後覺得,我當下的回答不大對。

衰亡與否,這是需要比較的。要得出結論要參酌不少檔案,這點或許有歷史背景的你更有能力理出頭緒來。

我能跟你分享的,性質比較是關於目前歐美學術界的一些軼聞與觀察。但我想,或許你真正想知道的,也是這個?

我可以理解,很多時候我們會因為當下身處的環境有許多的不愉快,所以將希望寄託於他方。但是不管是哪個環境,人性都是差不到哪去的,只是因為制度上的差異,所以展現出的樣態不盡相同而已。

以我待得比較久的澳洲來說吧,澳洲高教商品化的程度不是台灣人可以想像的。由於澳洲連年刪減高教資源,所以即便是澳洲八大(group of eight,不是台灣的八大),都需要仰賴國際學生的學費來彌補資金缺口。仰賴到什麼程度呢?以澳洲國立大學(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來說,只要你願意多付錢唸他們的大學預科班,那你的英文成績只需要考到雅思overall 5.5。這個成績基本上是連英文指考要考到八十分都有困難的成績。但沒關係,你只要願意多繳學費就不成問題。會有問題的,是像我這樣對教學有所堅持,同時看不下去學校把國際學生當money cow的人。

也是因為財政問題,許多學校高度仰賴非典型雇庸。維多利亞州作為澳洲數一數二左的州,境內的兩間group of eight的大學都是如此。Melbourne跟Monash的僱員有超過九成是拿fixed term(約聘)與casual (時薪) 合約。這是非常驚人的。

你可能會以為,這些非長期僱員主要是擔負教學與行政這些工作,所以自己只要努力研究發表,就可以避免adjunct 悲歌。但實際上不是如此。萬年博後在job security 上沒有比較好。我有個很優秀的朋友,當年博班的老闆是neural networks理論的奠基者之一,十幾年來都是靠著自己寫研究計畫拿澳洲版的國科會的錢養自己,每兩到三年他就要承受極大的all or nothing的樂透壓力。他決定離開學界到業界某個世界知名的科技公司上班的那年,澳洲版國科會經費又大幅刪減。那年澳洲版國科會開獎之前我們一起喝咖啡,他淡淡地說,先前他實驗室有許多博後同事聽到他要quit都嘲笑他是loser,但這次刪減,那些嘲笑他的人至少有三分之一要喝西北風,如果他們有房貸有孩子,軋不過來的話房子大概也只能賤價拍賣掉吧。So who’s the loser now?

也因為這些基本的生存焦慮,你可以看到諸多怪現象。好比說哲學,只是唸完一個博士能有什麼深刻的洞見?兩千年到二零一零年這個時間點上,博士學位拿到就找到教職的故事都還是有。到我們這個年代,英美分析傳統底下的新科,博士班畢業前沒有一篇期刊論文的話,連拿到博後面試都難。你認為這是因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還是因為基本的生存焦慮,所以其實學術出版品的整體標準也在降低,整個圈子也越來越傾向重量不重質呢?

這樣的問題就我所知在很多領域都有,只是嚴重程度不一。我不曉得是否也跟funding bodies 普遍偏好有「track record of excellence 」的申請者有關,所以「東方騙西方,西方騙東方」這種狀況在許多領域以各種不同的方式出現。比方說,唬爛說可以用某某數學模型去做某某醫學問題去騙醫學的funding,因為真的懂那個數學模型而且也懂那個醫學問題的人不多,要騙到錢、騙到幾篇publications ,也不是那麼困難。真正難的是過自己心裡那一關。只要過了自己這關,paper滾滾來,雖無法大富大貴,但吃香喝辣還是可以的。

我不知道我觀察到的這些現象是否是佐證了學術界在衰亡,因為很多問題其實Weber在Wissenschaft als Beruf就已經談到了,我每次重讀都覺得deja vu 。或許學術界從未衰亡,因為學術界百年走來始終如一。或許我們會有學術界在衰亡的感覺,只是因為我們一直都活在夢幻之中,沒能張開雙眼直視學術界醜惡之處。

不知道這些分享,你能理解我希望你可以認真考慮A校與B校的原因了嗎?我希望你能考量他們,是因為我知道你有很大的機率在日後會對歐美學術界的一切感到憤怒(我都得花這麼大的心力才能平心靜氣談這些了)。如果屆時要投身業界,這兩間學校的校友網絡與名頭都遠比你現下的首選要來得強大許多。用Taleb的話來說就是,這兩間學校比較anti-fragile。你的首選對我來說有點像是all in外加槓桿開爆,倘若沒有波折當然是早早財富自由,但只要一有波折,不繼續在學界耕耘,你的損失可能會相當慘重。這是我的一點淺見,最後該怎麼做,畢竟還是你需要去決定。

噢對了,如果你還沒讀過Wissenschaft als Beruf,一定要讀讀,Weber實在是個高級酸!

愛你的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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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4月28日 星期三

通樂的快樂

 比通樂還快樂的,莫過於想通一件困擾已久的事。

昨天我年過六旬的房東們傳給我他們在義大利的快活小日子照,告訴我他們這幾天想到一個新樂子,說是每週要在固定時間到他們現在短居的小村落裡的一座橋上朗誦一首義大利文寫的詩。洗碗時收到這則訊息的我,當下覺得幹你全家怎麼那麼爽我也想去義大利爽誰要在西歐淒風苦雨,但下一秒,我突然想通了可樂那的各種互不理解。

從疫情一開始,就有很多台灣的朋友問我到底為什麼歐洲疫情如此失控,這與文化、歷史背景等等的當然有關,但如此解釋,總搔不著癢處。但在洗碗的當下收到快樂房東傳來的照片,我突然整個想通了。

要歐洲人完全放棄渡假一事,就像是要台灣人裝洗碗機一樣困難。

是的,就跟,要台灣人裝洗碗機一樣,困難。

我可愛的房東們為了去義大利,請了家教遠距教學義大利文,行前做了數次檢測,每天都乖乖戴我送他們的醫療級口罩,就連在他們傳給我的義大利快活小日子照片,每張都是口罩戴好戴滿。兩老十分認真的保護自己,但是假還是必須渡。

洗碗之於台灣人,也是類似的。即便手洗沒有洗碗機的高壓與高溫水柱(而且還更浪費水),但台灣人還是非常認真非常用心的把每個碗盤都用手好好地洗過一輪,即使沒有辦法像洗碗機一樣乾淨(以及省水),但那份心意,還是不容抹滅。那份對手洗碗盤的堅持,也值得我們尊敬。

叮叮聲又響起,放下手中碗盤,看房東又傳給我什麼鬼的我,深深地嘆了口氣,覺得,我實在是個被錯置於台灣人身體的歐洲人——「安西教練,我想要洗碗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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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21日 星期日

學術職涯二三事(二):語言

 第一次出國讀研究所時,我的雅思成績是overall 7.5、托福則是113。我唸得很辛苦。

辛苦的原因有很多。其一當然是許多生活語彙在英語教材中難以接觸到,其二則是實際生活中的南腔北調,需要時間適應。其三則是這樣的英文能力,要念哲學、寫哲學,真的還是太困難了。

當時的我雖然非常積極地參與各式讀書會與seminar,想透過大量接觸的方式快點提升自己的英文能力,但語言的障礙實在是太大了,我往往只能跟得上前面十幾分鐘,接下來就只能抓住隻字片語,無法完全把握論證的重點。

這些年下來,語言能力當然是有所進步,現在除非是讀小說,平常看報章雜誌也很少遇到需要查字典的狀況。但即便是這樣,我依舊能感受到語言隔閡的存在。一樣是經濟學人的文章,我讀中文版的就是比英文版的要快上許多,整體的精神負擔也要來得小的多。只是從事學術工作,必須要跟相關的學術討論跟得很緊,不大有機會透過中譯本來加快閱讀速度。唯一能做的只有透過妥善安排研究的節奏,讓腦袋可以適度休息,然後再繼續加油。

想想,英文這個語言,在台灣要接觸算是非常容易,我這一輩的人即便是家境普通負擔不起課外補習的,義務教育從小學開始也有提供英語課。但是,在這樣的條件底下,當年的我仍然常常有發不出聲音的感覺,無法透過文字表達清楚自己的思緒。要用法文、德文這些在台灣相對不好接觸的語言讀哲學、寫哲學,在語言這一塊要下的苦工更是艱辛。

在英國讀書時,有位研究康德的德國學姊組了一個康德讀書會。當時本來以為,德國學姊的康德讀書會大概是讀德文原文吧,只會些Wie geht's, Scheiß我去瞎攪和沒有什麼意思。但出乎我意料的,德國學姊說康德的德文真的很難讀,她自己也常常讀不懂康德到底要說什麼,所以這個讀書會進行的方式會是用Paul Guyer跟Allen Wood的版本去對著康德的原文讀,透過英譯本的詮釋比較好掌握康德的意思之外,要是Guyer跟Wood有翻錯的地方(翻譯難免),要抓也可以很快就抓出來。

這個人生中的小插曲,也讓我對研究用英語以外的語言書寫的哲學思想一事,有諸多感觸。學姊大學是海德堡大學畢業的,不是那種很早就離開德國的德國人。但學姊也常常讀不懂康德的原文,那我這樣到大學才接觸德文的人,如果想要研究康德,那我要下多大的心力才能做出成果來?學術界不會因為我接觸德文的晚,就降低學術的評量標準。世界是很現實也很殘酷的。

說這些倒不是說台灣人最好不要去研究中文世界以外的哲學,這樣為了打安全牌而打安全牌的人生,也是挺無聊的。會特別想要提提語言一事,是因為以往在台灣時比較少聽到相關的分享,難以評估到底自己在語言上到底準備得充不充分了。就我個人的經驗來說,雅思七點五、托福一百一都還不夠,按照量表換算成CEFR的等第,這表示如果是想要到德國或是法國讀哲學,語言考到C1也只是勾到門檻,要能真正進行學術研究,C1真的還不夠。

不過,在語言學習這事上,我們這個時代算是相對幸運的。現在網路上有非常多的資源可以利用,只要按部就班,語言能力都能提升到一定的水準。以英文的準備來說,雖然大家非常痛恨GRE,但我必須說GRE high frequency 只要一背完,馬上就會有感覺。以前如果是一篇社論有十多個單字沒見過,準備完可能是十來篇社論才有一兩個沒見過的單字。在增進「知識份子」該知道的單字一事上,GRE的相關資源真的很有幫助(但是不要笨笨的背什麼紅寶書之類的就是了...)。在口語表達上,其實只要好好地將托福或是雅思的聽力相關教材拿出來,先按著逐字稿朗誦五六次,然後將錄音檔以70~80%的速度播放,跟著朗誦,就能馬上抓出自己哪些地方發音錯誤、什麼地方可以連音但自己不曉得等等的。多唸幾次,慢慢臉部的肌肉就會記得該怎麼動,跟打籃球要練習帶球上籃,讓身體的肌肉記憶起來的道理是一模一樣的。至於寫作,現在透過網路要抓到名家的論文非常的容易,只要耐著性子來好好分析論文結構、好好抄寫大家都說寫得精彩的文章,時間一拉長,慢慢的便能將這樣的行文邏輯與文風內化,不再感到失語。手抄乍聽之下是個很笨的方式,但我自己的經驗是,抄抄像是John Sturt Mill的On Liberty真的對於增進寫作能力如有神助。有的時候最笨的方法,反而是最有效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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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2月24日 星期三

學術職涯二三事(一):找老師/找學校

聽朋友說起,才知道今年的公費已經放榜了。有一筆錢、不需受限經濟考量,可以按自己的研究志趣挑選博班,而不是哪裡有獎學金就去哪裡,真的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不過,要怎麼挑選適合自己的博班,這真的也是個大學問。寫這篇文章的目的並不是要提出一個「選擇博班的最佳解」,每個人的研究興趣不同、喜好的文化圈不同、家庭狀況不同,形形色色的差異,你的最佳解往往不會是我的最佳解,寫這種文章沒有什麼意義。這個系列文想要分享的是我自己這些年來覺得如果當年有人可以提點我這些事,我可以做出更好的決定的那些或大或小的二三事。囿於我自身專業與經歷的限制,我的分享會以我自己找哲學相關的研究所為主,與其他領域的友人交換的心得、反思為輔。

至於為什麼是系列文,這是因為真的有太多辛酸血淚了,一次寫盡會太過冗長,不夠聚焦,所以這個系列文的第一篇文章,我想先從那些年我在「找老師/找學校」這事上做錯了哪些事開始分享。

我第一次開始準備出國讀書相關的事情時,是在大二大三。那時矇矇懂懂的,做事情比較沒有方法,所以找學校的方式是透過Philosophical Gourmet這個英語系國家的哲學系排名為依據,把上頭的前五十名的系所師資與專業領域用一個excel表格整理出來,統計每個系所各個領域的師資有多少人,然後在有三個以上專長有涉及我心儀的領域的老師的系所上做特別註記。

當時的邏輯很簡單,排名雖然有他的限制,但我這樣整理出前五十名,雖不中亦不遠矣。但我沒有想到的是,即便是用「形上學」、「語言哲學」、「倫理學」、「政治哲學」這些哲學的子領域去區分,這些子領域本身還有千千萬萬個子題,我這個統計乍看下有系統性、很有邏輯,但對於找出最適合我就讀的研究所一事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幫助。當年我是運氣好,一位在當時與我素不相識的學長主動私訊給我建議,我才真正著手申請第一間學校,然後因為當時英文不夠好,讀錯申請的指示,搞錯截止日期,我十二月不到就拿到offer了,就再也沒有申請其他學校了。

因為這層經驗,我後來決定要讀博士班時,採取的手法就完全不一樣。第一是,這一次我從哲學界的mailing list上的會議訊息中確認我想做的題目是一個on going topic,一年就有兩三個相關的會議,有繼續發展的潛力[cf. Sean Carroll's Holiday Message]。第二則是,這次的「系統性研究」是透過google scholar, philpaper等等的網站,先搜尋一輪跟我想要研究的題目有關的論文,從中找出主要參與這場論戰的老師有誰、他們的立場是什麼、他們都在哪些學校任職,然後再到他們任職的系所網站上看是否有其他相關領域的老師可以給我second, third opinion還有其他智性上的刺激。我最後就選定了兩個學校,一個rejection,一個offer,然後就去了給我offer的學校了。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當初那樣做也是很冒險。因為我對老師的認識,就只有他的學術論文而已,我不知道到底老師的個性怎麼樣,也不知道老師指導風格。後來我才慢慢意識到,當時給我拒絕信第一志願,我想跟的老師其實不是那麼適合我,因為他是big shot中的big shot,一天到晚飛來飛去,沒有那麼多時間給學生。我傻人有傻福,第二志願的學校給了我一個願意每週都跟我meeting、主動邀請我一起co-author期刊論文、陪著我一起reply reviewer 2,一句一句修改論文的佛心老師。沒有他我真的沒有今天。

不過,整個事情說起來,最幽默的大概是,我後來才知道,我一開始最想跟的那位big shot老師,因為想要多陪陪年邁的母親,每年都會有三個月待在我博班母校所在的城市,而那幾年,big shot老師都是透過我們系上的安排,在我們系上以傑出客座教授名義使用系上的資源、在系上到處走來走去,然後因為他這樣使用資源,所以他也被迫(!)/有義務要看我的論文、聽我的talk,給我feedback......所以在學術能力的培養上,我沒有失去什麼。差異只是我最後畢業的母校在世界排名上比較低一點而已。

人生確實很講機運,但我總會想,如果現在讓我再來一次,我可不可以把運氣的成分在降低一點。這個問題如果是在疫情之前問我自己,坦白說我不是那麼有把握。但現在,我可以很肯定地說,我可以。理由很簡單,因為現在大部分的講座、研討會、工作坊都是以線上的模式進行,我可以免費參加這些活動,「近距離」觀察我有興趣一起合作的老師怎麼參與討論。比方說,這位老師在問答時間時是否都在雞蛋裏挑骨頭,像是恨不得把對方的論文撕爛一樣?還是說這位老師在提出疑問時,也會想辦法給予講者可能得解方,努力想要協助講者把論文改得更完善?我唯一要付出的成本,大概就只有有些活動的時間沒有那麼剛好,需要熬夜,僅此而已。我記得的最近在線上研討會上見到的大師就有倫理學、政治哲學相關的人都一定知道的Joseph Raz、bioethics的Onora O'Neil、free speech 的Rae Langton。如果在以前,要這樣到處觀察,得要付出一大筆機票錢、住宿費,我的家境實在無法承擔。

如果真的要我給一個tl;dr的分享版本,我會說:

1) 訂閱你的學門的mailing list

每個學門都一定會有自己的mailing list,不可能沒有。訂閱了後可以收到講座、研討會等等的訊息外,也可以收到期刊special issue、博士班獎學金、研究職缺等等的資訊。可以知道目前學界關注什麼議題以外,也可以了解目前各個領域的職缺多寡,做一些「入世」的評估。關於mailing list的詳細介紹,我先前寫過相關的文章,我將文章連結附在回覆區。

2) 多參與線上研討會

大部分的線上研討會都是免費的,請把握疫情期間,多多參與。我認識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內)都非常希望可以快點恢復實體研討會,疫情結束後可以這樣低成本近距離觀察各個老師的機會大概不會那麼多。日後是否會開始有hybrid模式,線上線下同時進行,不是那麼明朗。

3) 善用學術檢索引擎

很多人用學術檢索引擎只是很單純的輸入關鍵字,得到的資訊還是相對朦朧。但其實,大部分的學術檢索引擎,像是google scholar, scopus, web of science都有支援boolean operator,相關指令用下去,馬上可以限縮檢索出來的結果。如果不知道boolean operator 是什麼,建議google了解一下,這對做(系統性)文獻回顧也很有幫助。

4) 多請教了解國外動態的前輩

「人工智慧」畢竟是有它不可取代之處......其實國外的學生也是非常仰賴師長的推薦以及小道消息,比方說誰誰誰最近拿了什麼grant有錢可以養博士生、誰誰誰人很差、哪裡哪裡給學生的資源比較好等等等的。有些訊息可以公開說,有些訊息不能公開說。所以,嗯。懂?

過幾天我會另外在分享「語言門檻」(又或是語言障壁?)一事。這篇文章我會預計會帶到一些我與其他也在國外的人文社會學科的朋友這些年下來得出的一些小心得、到非英語系國家就讀需要思考的一些事,協助大家在選擇留學的國家一事上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我另外也會簡單分享幾個有效率的加強外語能力的心法,希望能幫助大家日後在國外即便打不還手,但被罵,還是知道怎麼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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