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3日 星期日

常識

以前在讀Nancy Cartwright的東西時,不是很懂她為什麼會從How the laws of physics lie這樣的題目,一路走到現在,在做evidence-based policy的研究。

對那個時候的我來說,Cartwright在how the laws of physics lie還有the dappled world裡面的論述,把我既往的諸多觀念都給推翻了(物理定律沒有放諸四海皆準,他們常常說謊),以致於那時我逢人就傳教Cartwright的論證。但evidence-based policy making,這題目看起來,就非常的沒有顛覆性,政策制訂得要有證據、實證經驗去支持,這不是常識嗎?哲學性到底在哪裡?跟她過去的研究有什麼關連?當時的我實在是太聰明了,完全看不出來。

後來讀的更多了一點,慢慢才理解到,Cartwright早期思考的問題,很自然的會讓她的研究發展到因果關係那邊去——如果認為我們可以透過幾條基本物理定律就擁有全世界的想法是錯誤的,我們又該怎麼瞭解這個世界?——Cartwright找到的答案顯然是說,所以我們要去想要怎麼樣hunting causes and using them,而到底怎麼樣捕捉,捉到的才是真正的「因」,抓到了「因」怎麼影響「果」之後,要怎麼把這套結構應用到還有其他的因素交互影響的情境,這些也都是大問題。

但,最近更大的領悟大概是,evidence-based policy 不是常識。很多政策其實是hsiangdanranger-based policy ,翻譯成中文可能有點聱口——以想當然耳為基礎之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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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9月11日 星期一

你的傳統、他的傳統、誰的傳統?

 今天吃午餐時,遇到了同一層樓的歷史學家同事。打了招呼後,我倆便坐在一起吃吃一點都不令人感動興奮的午餐,她吃便利商店買來的三明治,我吃著在樓下搶到的免費食物(所以我的午餐可能還是有點令人興奮啦)。

我喜歡待在象牙塔的原因,跟名或是利沒有什麼關係,象牙塔最好玩的地方在於,這個塔內收集了各式各樣充滿好奇心的宅宅,泡個咖啡、吃過午餐,這種再也無法更平凡無奇的事,也有可能學到自己完全沒想過的知識。

今天這寒酸且悲愴的午餐佐的是猶太教與Monasticism(修行)。三明治女孩說道,舊約聖經還有其他典籍中明明就有關於這樣子的文化的記載,而且從這些典籍來看,Monasticism其實在當時還滿流行的,為什麼後來很少人討論Monasticism與猶太教,這實在是很有趣的問題。

我說我對這問題毫無概念,我對所謂的猶太教傳統的了解,大概就是ultra orthodox的猶太人會戴很奇怪的圓圓毛帽(shtreimel)、耳朵旁邊會有小辮子⋯⋯

Fig 1. 網路上隨便找到的shtreimel們


「是囉!這也超級有趣!很多ultra orthodox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們所謂的傳統根本不是『猶太』傳統。我有的時候都覺得我這個歷史學家實在太邪惡了,都在戳破別人的小泡泡。他們那種ultra orthodox猶太文化,其實是從波蘭文化來的,猶太人到處跑,有一批就跑到波蘭去,那,波蘭很冷嘛,所以他們就跟著戴毛帽啊什麼的。那你說,我最近研究的這個題目,他們會說這是真正orthodox嗎?我看是不會啦。」

不知怎麼,我突然覺得,現在社會那麼亂(?!),就是像三明治女孩一樣邪惡的歷史學家太少了。傳統、道統,到底有多少是後人虛構妄言的,沒有這些邪惡的歷史學家,我們倒也還真的不知道。畢竟,以研究這個猶太教與monaticism來說,基本的語言門檻就不是一般社會大眾可以達標的(古希伯來文、古希臘文,拉丁文是基本)。

只能說這頓物質面上來說極其困頓的午餐,在精神面上實在是太法喜、太殊勝了。感恩!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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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9月6日 星期三

知情同意

 最近常常在想, 如果知情同意很重要、沒有他人的知情同意就擅自替人做決定會嚴重侵犯他人的自主權,那生孩子這件事情,大概是我們可以侵犯他人的權利中,最嚴重的罪行吧——沒經過小孩同意就把小孩帶到這個世界上。

當然,很多人會說,被生下來是很美好的事情,永遠都比沒被生下來好,所以不用先獲得「正式的」知情同意,我們也可以「預推」小孩一定會在知情後同意來到這個世界。

坦白說,我很懷疑。

2017年8月10日 星期四

Über alles nicht

 去年年末,遠在美國的德國朋友M飛到墨爾本來開會。趁著空檔時間,找我當地陪一起在市區亂晃。墨爾本雖然算是國際知名的都市,但畢竟位處於南半球,大部分的人沒事還是不會特別造訪。或許是因為這層因素,雖然M常常東奔西跑到處開會,這也是他第一次到墨爾本(其實也是第一次到南半球)。

那天的天氣非常的好,陽光普照,但不會太熱,只是紫外線依舊可怕,每過一小時就要補上SPF50+的防曬,不然被曬到的地方馬上會開始發癢。我們沿著墨爾本的河岸散步到海邊,閒話家常、講著現在學界江湖如何險惡,八卦講著講著,一不小心就忘了下午還與另一個工作上的朋友有約。

注意到時間時,我們已經不可能靠走的準時走到與朋友約定的地方,我只好掏出手機,安裝uber,試著叫叫看uber。雖然我不是沒搭過uber,但每次搭都是朋友訂車,那次是我第一次使用uber,有些不安心之餘,擔心遲到又讓我更加緊張。畢竟,這不是赴一般的朋友之約,是赴工作上的朋友之約。

我笨手笨腳的在APP上定好了位置,叫好了車後,卻怎樣也看不到手機上的小汽車標示往我們這邊靠近,他就一直在附近打轉。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手機APP出錯,還是司機認真的在鬼打牆。等著等著,便開始覺得uber的品質真的是很參差不齊,而時間一分一秒在流逝。後來操著中東阿拉伯語口音司機靠著內建的撥號系統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他真的不知道怎麼開到我定位的位置,我只好和朋友走段路去找他......至此,我真的覺得,uber的品質實在是太幽默了。

那時也沒多細想什麼,找到車後就請司機快點開車,然後我與朋友自顧自的聊天。聊著聊著,司機突然插話問我們是不是來開會的學者,還是出差的律師。被如此問到,我和M兩個人當下其實很錯愕,因為我們那天只是出門玩,穿著就是一般觀光客的樣子而已,也沒有拿公事包什麼的。我很疑惑地問司機,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學者。他的回答是——我聞得出你們這種人的味道,我以前接觸多了。我在阿富汗喀布爾時是出庭律師(Barrister)。因為塔利班,所以申請難民庇護,和太太及子女移居澳洲

我跟M對看了一眼,讀出彼此複雜的情緒。

或許部分出於愧疚,覺得方才等車時不該有這麼多負面情緒,也或許是因為真的沒有料想到這位uber司機其實也是高知識份子,想要多瞭解他怎麼看待塔利班、看待西方介入、看待伊斯蘭、看待阿富汗,M開始聊起了先前看過的一部拍喀布爾的紀錄片,聊到七零年代的喀布爾真的非常的美等等的。這趟uber,突然就變成了奇妙的知性之旅。

「你不想再當出庭律師嗎?」M問。

「出庭律師的刀與劍,是語言,是文字。英語不是我的母語,我再怎麼努力,都無法在這邊成為一樣傑出的出庭律師。而且,經濟上,我也沒有餘力準備澳洲的法律考試,我連合法執業的資格也沒有。」

我們以為,自己是誰呢?其實,我們現在擁有的,也只是偶然。倘若戰事發生在我們自己的國家,或許,我們也與這位前律師一樣吧。只能把握在異國的任何機會,活下去。

在納粹時代,德國的國歌有一段是這樣唱:「Deutschland, Deutschland, über alles. 」意思大概是「德國、德國,優於諸國」在納粹垮台後,這段洋溢著亞利安情節的歌詞,當然也被從正式的國歌中拿掉。在現在,如果對著有受過教育的德國人唱這句「Deutschland, Deutschland, über alles. 」,運氣如果不好,對方比較嚴肅一點的話,接下來可能要聽個十幾二十分鐘的訓話。但那天的uber機遇,讓我腦海裡一直響起這段歌詞。到底誰優於誰呢?沒人優於任何人吧?很多時候,我們能追求自己的熱情所在,而不是為五斗米折腰,不過就是運氣而已。

「Wir sind über alles nicht.」 下車後,我跟M這麼說。然後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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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y refugee doctors became taxi drivers

https://edition.cnn.com/2017/08/09/health/refugee-doctors-medical-training/index.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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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7月31日 星期一

隔行真的如隔山

 以前對隔行如隔山可以隔到什麼程度,我的想像約莫是數學家與史學家溝通或許會有困難,但是數學家大概可以和物理學家進行有意義的溝通。但後來,我才發現,隔行如隔山,那一行,遠比我以為的要來的窄的多了。不只我的數學家朋友聽不大懂我的理論物理學家朋友在幹嘛(我以為都很「數學」阿),其實連哲學家都未必知道別的哲學家到底在研究什麼。

最近這幾天有篇文章,在我小小的同溫層裡不斷的被轉載。大意就是,有位在美教書的中國籍的教授開除了自己的學生,失望之餘,她寫了這篇文章解釋,為什麼自己最後做出這樣的決定。其實整篇文章寫的懇切,適合搭配著韋伯的學術作為一種志業一起讀。然而,不知道是否是因為這位教授專業並非語言哲學,文中一段提到維根斯坦的Tractatus之處,詮釋的方式,非常有問題。

她說道:

在做學問上,「凡你能說的,你說清楚;凡你不能說清楚的,留給沉默。」(維特根斯坦,Tractatus)在一知半解的時候,你胡說,那叫「擴散無知」,是害人、誤導,是浪費別人生命。

但Wittgenstein未曾說過這句話。我想這句話大概是想要講Tractatus中的Proposition 7: Wovon man nicht sprechen kann, darüber muss man schweigen. “Whereof one cannot speak, thereof one must be silent.” 當無法言說時,必須靜默。所以,單就是「引用」來說,這位教授在文章如此書寫,已經構成了「『擴散無知』,是害人、誤導,是浪費別人生命。」

其二,對Wittgenstein的Tractatus稍微有點瞭解的人都會知道,這個Proposition的詮釋雖多,但要能與其他諸多Propositions相互呼應的詮釋,並沒那麼多。而將之詮釋成這種做學問的道德,很遺憾的,大概不是其中之一。所以,再次的,這是「『擴散無知』,是害人、誤導,是浪費別人生命。」

套這句「凡你能說的,你說清楚;凡你不能說清楚的,留給沉默。」,我其實不大懂,為何不就清清楚楚地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論語.為政第二.十七》就好了。為什麼要刻意引個在中文世界不大知名的Wittgenstein,而且還引錯呢?

至於這個Proposition到底真正是在說什麼?Philosophy Now的這篇文章介紹的很不錯,我就不再多言:


When everything that can coherently be said about everything has been said, there remains the unsayable, or at least the unsaid – and perhaps also the not-to-be-said, whether from disinclination or prohibition. ‘Mystical’ in English and mystisch in German, from the Greek, have all four senses. The root of ‘mystery’ is muo, ‘to close or to keep shut’, used mainly of the eyes or the mouth, and there are obviously several reasons why one might keep one’s mouth shut. On the one hand, one might have nothing to say. On the other hand, having something to say, (a) one might not be able to think of the words in which to say it; or (b) one might wish not to say it on some particular occasion or perhaps ever; or (c) one might be forbidden to say it, or have sworn not to do so. The Greek Mysteries were mainly of this last sort: there was a communicable doctrine, but it was esoteric, and insiders were enjoined not to speak of it to outsiders. (It is said that when one of the Pythagoreans revealed the incommensurability of the square root of two, the others threw him off a cliff.)

Schweigen (‘be silent’) has elements of all these senses in German but, especially in conjunction with darüber, also some additional overtones. One of the overtones is musical: schweigen as used of a musical performance is to end or to cease: it stands for the falling-silent at the conclusion of a work – for completion, for satisfaction, also perhaps for regret. It is a powerful last word for a book whose structure, according to Erik Stenius, is musical. (There is nothing contradictory in the idea that it might be both religious and musical, like a Bach chorale.) Schweigen however also stands for a sort of civilised reticence: there are things one doesn’t say, that one doesn’t draw attention to, that one passes over in silence. And then there is the silence of the Law: darüber schweigt das Gesetz; “about this the law says nothing” – here you are free to draw your own conclusion, to do as you please. Kant’s project in the first Critique seems to have been (among other things) to show that there are limits to reason and hence concepts that escape its law – concepts that we can adopt as regulative, that we can cherish as grounds for hope. Similarly Wittgenstein’s project in the Tractatus is clearly to show that there are limits to language and to its law. Wittgenstein wrote to Ludwig Ficker that the most important part of the book was the part that was not written. As I once put it in another context, “instead of being primarily concerned with what logic and language include, Wittgenstein by this account cared about that only because it showed what they exclude; rather than drawing the outer boundaries of speech, he was drawing the inner boundaries of silence.”

Tractat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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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7月8日 星期六

讀哲學使人耳聰目明?

Fig 1. 說讀哲學跟吃撒尿牛丸一樣讀了之後考試都考一百分根本是詐騙?photo credit & article link: Quillett



如果要問我,作為一個(截至目前為止依舊在象牙塔裡討生活的)所謂的專業哲學家,最討厭被問的問題,又或者是被貼的標籤是什麼,我大概會說是「讀哲學是不是會讓人變聰明阿?」、「你這麼聰明,一定是因為你讀哲學」

這問題讓我非常厭惡是因為,「變聰明」這種問題,如果我們講的是思考速度上升、思考的問題難度加深,這應該要問心理學家、教育學家。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要做實驗,去檢驗到底學哲學之前跟學哲學之後,到底在這些層面上有沒有什麼顯著的改變。很遺憾的,目前全世界大部分的哲學系連t-test在什麼情況下可以做、要怎麼做,都沒有教,更遑論更細緻的統計實驗方法。我會對此略知一二,單純是因為我有修過心理系的統計與實驗課程,與我的哲學訓練毫無關連。

我對這個問題感到厭惡的第二個原因來自於背後的預設——哲學作為一門學科,可以提供其他學科無法提供的思考訓練,讓人思考的更深入。如果今天我們談的思考的更深入,是哲學中的經典課題,像是自由意志存不存在、到底所謂的「我知道X」是什麼意思、道德義務究竟是什麼,那我部分同意,哲學有其特殊之處,可以幫助人在某些課題尚有更深入的思考。但這就跟歷史系的歐洲中古史會教授其實封建體系(feudalism)是後人創造出來的詞彙,根據學者考證,feudal這個形容詞其實17世紀才出現feudalism甚至是19世紀才造出來的詞,到底中古時代的附庸(vassals)與領主(lords)的關係為何、怎麼互動,其實還需要更深入發掘。用一樣的論述,我可以進一步在把例子換成化學、物理學、數學等等的領域,也就是說,在「可以提供其他學科無法提供的思考訓練」這點上,每個學科都是如此,哲學一點特殊之處也沒有。

如果說,「可以提供其他學科無法提供的思考訓練」指的是「更具批判性的思考」,那我必須說,首先,我根本不大瞭解,什麼叫做「更具批判性的思考」。善意的猜測,所謂「更具批判性的思考」,大概是指更能找到思考、推論間的謬誤等等的。如果如我所猜測,那我必須說,這還是需要透過做實驗才能證明,這不該問哲學家。如果不做實驗,要我按照我自身觀察到的現象來回答的話,我只能很抱歉地說,依我的觀察,很多念哲學的人並沒有展現這些能力。就以我轉貼的這篇文章舉的例子來說:「很多大學讀哲學系的人在GRE、LAST考試分數很高,所以讀哲學可以讓人變聰明」,首先,我們有的經驗證據是「分數高」,不是「變聰明」,這兩邊談的是不同的東西。其次,大學最初級的統計都會教「兩個事件相伴隨發生並不一定表示這兩個事件間有因果關係」,每年的X月X號吃生日蛋糕,每吃一次蛋糕,我就老了一歲,難道蛋糕有個魔力,導致我老一歲?但很多鼓吹念哲學對思考有幫助的人,卻沒有注意到自己地說法其實跟吃蛋糕導致老一歲一樣荒謬。我觀察到的思考謬誤,並不限於此,還有像是只要看到一點「滑坡」就說「謬誤」的這種奇異的「批判」。

真的要我猜一猜,為什麼哲學系學生在GRE跟LAST的成績好的話,那我會這樣猜,第一,在美國,想要念哲學研究所要考GRE,只有少部分哲學所不要求GRE,而且江湖傳聞GRE分數很重要,所以分數要考高,如果是念數學、生物的研究所,就我所知GRE的字彙部分隨便考也沒關係,根本沒人在乎(有趣的是,根據Duke哲學系公佈的資料,他們收的學生在GRE的數學部分平均成績是157,台灣人的GRE成績在這部分,大部分都可以考170滿分,我可以就此推論台灣人平均而言,比duke哲研所的學生聰明嗎?)。第二,美國的教育體制中,大學階段沒有醫學系跟法律系,那都是到研究所階段才有的,所以大學時要找別的系去讀,之後才能申請醫學院、法學院,很多本來就是想要念法學院的人的很可能就這樣選了哲學系當中途之家(有些哲學系有法律哲學系的師資,許多倫理問題、如何認定因果關係等等的課題,也與法律實務算是有所相關)。也就是說,我會猜,考試成績與大學主修哲學間的相關性來源,其實是selection bias,一開始選到的樣本就偏誤了。那些對哲學研究所、法學院沒興趣的學生去考GRE或是LAST,我猜,大概分數也不會很好看吧。但,這都是猜。但我提出的猜測,還是比讀了哲學有如吃了撒尿牛丸一樣讓人好聰明好棒棒來的好吧?

如果念哲學不能讓人變聰明,那念哲學幹嘛?念身體健康不行嗎?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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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15日 星期六

apology還是apology?

 我不是徐重仁,我當然不知道徐重仁到底有沒有覺得自己說的話是錯的、覺得要向台灣年輕人道歉。在諸多公關操作之下,徐重仁砸下了重金,似乎是想要營造出個我真的欠台灣年輕人一個apology的感覺。但是這些斧鑿,似乎又過了頭,讓人覺得其實他根本就沒有想要給個道歉,他其實只是想要為自己開脫、辯解而已。 

有趣的是,雖然apology在英文中目前最常見的意思是道歉,這個字最早的意思卻與道歉一點關係也沒有。apology這個字是從古希臘文的apologia來的,apo的意思是遠離,而logia這部分則是從logos語言轉化來,最早的意思是「自辯」,會用到apo這個字首來構詞而不是auto-(自己的-),大概是要強調用言語來幫自己「遠離」指控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哲學史上最經典的apology,大概就屬柏拉圖所寫的自辯篇對話錄。這篇對話錄最主要的內容在於蘇格拉底到底為什麼最後被判死刑,整個對話錄就集中在他被指控了什麼罪刑,以及他自己的答辯之上。簡單而言就是,喜歡在廣場上問自稱什麼都知道的名嘴們問題的蘇格拉底,被諸多曾被他問到啞口無言的名嘴以及達官貴人們記仇,他們因此推派代表,控訴蘇格拉底毀壞年輕人的心靈、不信奉雅典的神明外還企圖引入新的神明。面對這三個指控,蘇格拉底沒有道歉,反而自辯,認為自己每天這樣費盡唇舌幫大家做做頭腦體操,雅典公民應該要付他點錢才對,怎麼會是要放逐他呢?最後的結果就是,蘇格拉底被判了死刑。其後他選擇遵守雅典的法律,喝了一種由hemlock(毒芹?毒紅蘿蔔?)作成的毒藥而亡。

回到apology這個字,根據一些字源學家的考證,作為自辯之意的apology出現在英文世界的出版品的年代,目前我們所知最早是在1533年時。雖然在1590年代已經有人誤用成道歉之意,道歉變成apology最常見的意思要等到十八世紀。

總之,如果徐重仁要迴避到底他在道歉還是自辯這個問題,簡單,就說I've given my apology!就好了。這樣不是好棒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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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說,難道只有我覺得,最恐怖的事情是一個企業的領導者說出自己當年領9000多塊月薪而已嗎?會說出這話有三個可能性,其一是,該領導人連基本的經濟學知識都沒有;其二是,該領導人記憶力出現嚴重問題,十幾年前領這個錢過超爽都忘記了;其三是,該領導人自以為年輕人智商低落,隨便講個自己當年才領9000生活很辛苦,就可以招募到一群以為自己真的是爛草莓的年輕台奴來剝削。

不管是那個可能性,我覺得,都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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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23日 星期一

蘑菇男孩

Mosul的戰事從去年的十月開始,短暫地因為當代科技竟然可以直播伊拉克聯軍集結、推進Mosul而躍上國際新聞的舞台。但那樣的關注,也只是一瞬間。

我有個伊拉克來的好朋友,姑且稱他為蘑菇男孩吧。他來自巴格達,伊拉克的首都。他告訴我,他在巴格達受到的教育,品質遠比英國的要好——他的姊姊小學高年級時,學校就提供了芭蕾舞課和其他的音樂課讓學生選修。姊姊因為跳芭蕾實在太痛了,中輟轉到鋼琴班,而他自己則是學了一種我不知道該怎麼拼寫的中東傳統弦樂器。這是在海珊統治下的巴格達,一個充滿不支持海珊政權但仍在此安居樂業的伊拉克人的巴格達。  

但波灣戰爭改變了一切。第一次波灣戰爭時,蘑菇男孩的父親認為,事情沒那麼糟,可以撐下去的。但到了第二次波灣戰爭,他們放棄了,舉家遷往約旦。說到這些往事的他,邊吃著我們一同叫的達美樂胡椒蘑菇披薩,一邊搖頭晃腦地說: 

「我有時在想,我對蘑菇的熱愛是不是因為轟炸機。我小時候要是聽到轟炸機遠遠傳來的聲音,就會跟表哥一起跑到山丘上,看轟炸機炸出的大蘑菇。碰!然後就有蘑菇了。」

雖然Mosul的新聞報得少了,但每次聽到,都會想到蘑菇男孩,不知道他心裡的感受是什麼。不知道去年的拉馬丹,禁食的他乞求真主的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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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10日 星期二

Pluralistic Ignorance

我不大知道Pluralistic ignorance到底要怎麼翻譯成中文才比較好,似乎中文世界中是將這個概念翻作是「多數無知」,但這樣翻譯,感覺起來把Pluralistic這個形容詞想要表達的有「不只一個不一樣的」那樣的異質感變不見了。對我來說這個異質、多樣的感覺,是這個概念的核心,因為他要談的就是,雖然你、我、他是不一樣的人,但我們有可能心有靈犀,有類同的想法。在這個社會中,我們不知道其他人到底是怎麼想,我們以為別人的想法跟自己不一樣,所以就導致了Pluralistic ignorance的狀況產生:其實大家私底下都不喜歡/不想接受某某東西,卻誤以為其實只有自己不喜歡,其他人其實很OK,為了在社群裡不要顯得太突兀,所以就強迫自己假裝喜歡/接受這個某某東西。  

歷史上有很多Pluralistic ignorance的例子,像是美國過去曾經實施禁酒令,其實大部分的人內心都非常討厭這個法律,但因為以為只有自己不喜歡,為了合群,所以就強迫自己接受。其實,大部分的人心裡的想法一模一樣。而也就是這樣的不一樣的人有一模一樣的猜想,就導致了彼此誤以為彼此都接受這樣的法令。

而這幾年來最常被討論的大概是所謂的冒牌貨症候群(Imposter Syndrome),許多在學界的人常為此困擾。不管表現得再怎麼好,許多人心裡總是會有個小聲音告訴自己,你今天得到的都只是僥倖,失去的都是人生,你沒有那麼好,你只是個冒牌貨。有些人後來,就從冒牌貨症候群走向憂鬱或是焦慮,然後對自己的信心更加低落,認為其他人一定都沒有這樣,只有自己是敗組。但事實上,大部分在學界工作的人都有冒牌貨症候群,只是大家不說,大家都以為,只有自己有這個困擾,別人都沒有。

這幾個月以來關於家的討論,不禁讓我想到Pluralistic ignorance。每次聽見那些關於「正常的家」的論述,我的小腦袋不小心就開始想問,如果大家誠實的說出自己的家的狀況,統計統計,到底有多少家可以被算作是正常的家?我的家,絕對是不符合那些高唱守護家庭價值的朋友心中的正常的家所需具備的條件。但我不說,其實新認識的朋友也不會知道我的家不大一樣。我也曾以為我的家很不正常,一些好事多嘴的大人們也愛在我耳邊提醒我這事,但到了國高中時,隱隱約約發現,其實並不是只有我的家不符合正常的家該有的樣子。只是,大家不說,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我的家特別不正常,還是其實所謂正常的家放到這個社會中,才是那個不正常的家。

不過,正不正常,對我來說是次要的。我的家是幸福的家,就好了。

到底鄭宜農家怎樣是干壹週刊屁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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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9日 星期一

只要有哲學課,一切都會不一樣?

很多跟我沒那麼熟只知道我是念哲學的人,常對我對推動哲學教育到高中甚至是國中這件事情意興闌珊感到很訝異。

我也曾覺得推動哲學教育很重要,覺得每個人都應該讀點哲學。但後來發現,其實很多人讀了哲學以後,腦子還是不怎麼好使。不好使到,遇到問題,常常就只會說「你這樣是XXX!」,而XXX為什麼不好,又不說個所以然。在這圈子裡久了,也知道有些哲學系的教授,也是汲汲營營、利字當頭,甚至有世界知名,專門研究全球正義(global justice)的教授,趁著開研討會的時候,利用自己的名氣與地位,接近不只一位它校女研究生,到處留情,非常諷刺。這樣不就是利用自己的地位去剝削女學生(既然是它校學生,就不是自己的學生,就不構成師生戀。讚!)?也有哲學系的教授因為下載兒童色情影片被迫提早退休(其實還有在自己在學校內的辦公室招妓,但兒童色情影片是被逼退的主因)。有時聽到那些好像台灣教育只要加進了哲學課,世界就會不一樣的話,只能一直告訴自己,這個時候,微笑就好了。    

就拿這英國名校倫敦大學亞非學院(SOAS)的學生組織的活動來說,學生說他們的哲學課課程「太白了」,學校應該要把康德、笛卡爾、柏拉圖從課程中拿掉。哇,哲學系學生耶!哇!太有正義感了!還知道要批判課程太白耶!那,按同一個邏輯,是不是以後都不要教統計了?因為高斯是白人。做統計檢定也不可以用Fisher's Exact這些白人發明的東西?這些學生,沒上過哲學課嗎?他們上過,但他們還是這麼蠢。

亞非學院的學生要求哲學課應該著重在非洲與亞洲哲學者的學說


蠢有三個點。第一個點是,歐美哲學系課程確實普遍有又白又男的問題,但要改變,也不是如此吧。並不是所有西方思想家的學說都可以在其他文化中找到可以相互呼應的思想。要政治正確到這個程度,那有太多東西都不能在大學中教了。第二個點是,白人這個概念是非常近代的概念,用這個概念套在柏拉圖這些人身上有些荒謬。我的藝術史學家朋友就告訴我透過立竿見影算出地球直徑的Eratosthenes可能曾住在一些希臘城邦,但他是從Cyrene(現在的利比亞)來的,之後跑到亞利山卓(現在的埃及)當圖書館館員,請問Eratosthenes是什麼人?阿拉伯人?希臘人?北非人?不管是哪個人,都是後來的人創造的概念去套在Eratosthenes上的,他自己根本就不會有這種認同。第三個點一樣是我的藝術史學家朋友告訴我的:「地中海沿岸的人」(Mediterranean)並不總是被當作「白人」。近代歷史上就曾紀錄過在1890年代,曾經有十一個西西里人因為不是白人這個理由,在美國被殺害。而另一個朋友也補充,以澳洲來說,當年實施白澳政策時,希臘人是被排除於「白人」這個範疇的。也就是說,這些學生不只沒意識到他們在用後來才創造的框架去強加在不該強加的領域,他們連到底一般而言,從歐美社會的觀點來說,哪些人算「白人」都搞不清楚。

我的藝術史學家朋友沒受過專業哲學訓練,她的專業領域是歐洲木板印刷的書籍,但她的批判思考能力顯然是比SOAS這些念哲學的學生好。既然唸哲學可能腦子依舊不好使,而唸歷史也可能培養出非常好的批判性思考的能力,培養批判性思考就不能作為抬高哲學重要性的理由。要說有沒有學過哲學最大的差別在哪,我會說,其實就是對一些很有名的哲學問題的攻防比較熟悉,對一些常見的邏輯謬誤會比較敏感,就像是學打太極拳,學一段時間可打打套路,跟從沒學過的人比起,當然看起來比較厲害了一點。只是換了場地、換了過招的對手,真的上場打,能不能活用所學,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比方說,很多人現在只要看到「滑坡」,就會很興奮地說所以這個論證有「謬誤」。不用腦,學什麼都無濟於事。

這些人文社會學科的學生推動的「政治正確」活動,用我藝術史學者朋友的話作結的話就是:

'Racial distinctions are arbitrary, and applying modern interpretations to classical antiquity--especially for these purposes--seems irrelevant at best and harmful at wor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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