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10日 星期四

Über alles nicht

 去年年末,遠在美國的德國朋友M飛到墨爾本來開會。趁著空檔時間,找我當地陪一起在市區亂晃。墨爾本雖然算是國際知名的都市,但畢竟位處於南半球,大部分的人沒事還是不會特別造訪。或許是因為這層因素,雖然M常常東奔西跑到處開會,這也是他第一次到墨爾本(其實也是第一次到南半球)。

那天的天氣非常的好,陽光普照,但不會太熱,只是紫外線依舊可怕,每過一小時就要補上SPF50+的防曬,不然被曬到的地方馬上會開始發癢。我們沿著墨爾本的河岸散步到海邊,閒話家常、講著現在學界江湖如何險惡,八卦講著講著,一不小心就忘了下午還與另一個工作上的朋友有約。

注意到時間時,我們已經不可能靠走的準時走到與朋友約定的地方,我只好掏出手機,安裝uber,試著叫叫看uber。雖然我不是沒搭過uber,但每次搭都是朋友訂車,那次是我第一次使用uber,有些不安心之餘,擔心遲到又讓我更加緊張。畢竟,這不是赴一般的朋友之約,是赴工作上的朋友之約。

我笨手笨腳的在APP上定好了位置,叫好了車後,卻怎樣也看不到手機上的小汽車標示往我們這邊靠近,他就一直在附近打轉。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手機APP出錯,還是司機認真的在鬼打牆。等著等著,便開始覺得uber的品質真的是很參差不齊,而時間一分一秒在流逝。後來操著中東阿拉伯語口音司機靠著內建的撥號系統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他真的不知道怎麼開到我定位的位置,我只好和朋友走段路去找他......至此,我真的覺得,uber的品質實在是太幽默了。

那時也沒多細想什麼,找到車後就請司機快點開車,然後我與朋友自顧自的聊天。聊著聊著,司機突然插話問我們是不是來開會的學者,還是出差的律師。被如此問到,我和M兩個人當下其實很錯愕,因為我們那天只是出門玩,穿著就是一般觀光客的樣子而已,也沒有拿公事包什麼的。我很疑惑地問司機,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學者。他的回答是——我聞得出你們這種人的味道,我以前接觸多了。我在阿富汗喀布爾時是出庭律師(Barrister)。因為塔利班,所以申請難民庇護,和太太及子女移居澳洲

我跟M對看了一眼,讀出彼此複雜的情緒。

或許部分出於愧疚,覺得方才等車時不該有這麼多負面情緒,也或許是因為真的沒有料想到這位uber司機其實也是高知識份子,想要多瞭解他怎麼看待塔利班、看待西方介入、看待伊斯蘭、看待阿富汗,M開始聊起了先前看過的一部拍喀布爾的紀錄片,聊到七零年代的喀布爾真的非常的美等等的。這趟uber,突然就變成了奇妙的知性之旅。

「你不想再當出庭律師嗎?」M問。

「出庭律師的刀與劍,是語言,是文字。英語不是我的母語,我再怎麼努力,都無法在這邊成為一樣傑出的出庭律師。而且,經濟上,我也沒有餘力準備澳洲的法律考試,我連合法執業的資格也沒有。」

我們以為,自己是誰呢?其實,我們現在擁有的,也只是偶然。倘若戰事發生在我們自己的國家,或許,我們也與這位前律師一樣吧。只能把握在異國的任何機會,活下去。

在納粹時代,德國的國歌有一段是這樣唱:「Deutschland, Deutschland, über alles. 」意思大概是「德國、德國,優於諸國」在納粹垮台後,這段洋溢著亞利安情節的歌詞,當然也被從正式的國歌中拿掉。在現在,如果對著有受過教育的德國人唱這句「Deutschland, Deutschland, über alles. 」,運氣如果不好,對方比較嚴肅一點的話,接下來可能要聽個十幾二十分鐘的訓話。但那天的uber機遇,讓我腦海裡一直響起這段歌詞。到底誰優於誰呢?沒人優於任何人吧?很多時候,我們能追求自己的熱情所在,而不是為五斗米折腰,不過就是運氣而已。

「Wir sind über alles nicht.」 下車後,我跟M這麼說。然後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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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y refugee doctors became taxi drivers

https://edition.cnn.com/2017/08/09/health/refugee-doctors-medical-training/index.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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