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23日 星期一

蘑菇男孩

Mosul的戰事從去年的十月開始,短暫地因為當代科技竟然可以直播伊拉克聯軍集結、推進Mosul而躍上國際新聞的舞台。但那樣的關注,也只是一瞬間。

我有個伊拉克來的好朋友,姑且稱他為蘑菇男孩吧。他來自巴格達,伊拉克的首都。他告訴我,他在巴格達受到的教育,品質遠比英國的要好——他的姊姊小學高年級時,學校就提供了芭蕾舞課和其他的音樂課讓學生選修。姊姊因為跳芭蕾實在太痛了,中輟轉到鋼琴班,而他自己則是學了一種我不知道該怎麼拼寫的中東傳統弦樂器。這是在海珊統治下的巴格達,一個充滿不支持海珊政權但仍在此安居樂業的伊拉克人的巴格達。  

但波灣戰爭改變了一切。第一次波灣戰爭時,蘑菇男孩的父親認為,事情沒那麼糟,可以撐下去的。但到了第二次波灣戰爭,他們放棄了,舉家遷往約旦。說到這些往事的他,邊吃著我們一同叫的達美樂胡椒蘑菇披薩,一邊搖頭晃腦地說: 

「我有時在想,我對蘑菇的熱愛是不是因為轟炸機。我小時候要是聽到轟炸機遠遠傳來的聲音,就會跟表哥一起跑到山丘上,看轟炸機炸出的大蘑菇。碰!然後就有蘑菇了。」

雖然Mosul的新聞報得少了,但每次聽到,都會想到蘑菇男孩,不知道他心裡的感受是什麼。不知道去年的拉馬丹,禁食的他乞求真主的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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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10日 星期二

Pluralistic Ignorance

我不大知道Pluralistic ignorance到底要怎麼翻譯成中文才比較好,似乎中文世界中是將這個概念翻作是「多數無知」,但這樣翻譯,感覺起來把Pluralistic這個形容詞想要表達的有「不只一個不一樣的」那樣的異質感變不見了。對我來說這個異質、多樣的感覺,是這個概念的核心,因為他要談的就是,雖然你、我、他是不一樣的人,但我們有可能心有靈犀,有類同的想法。在這個社會中,我們不知道其他人到底是怎麼想,我們以為別人的想法跟自己不一樣,所以就導致了Pluralistic ignorance的狀況產生:其實大家私底下都不喜歡/不想接受某某東西,卻誤以為其實只有自己不喜歡,其他人其實很OK,為了在社群裡不要顯得太突兀,所以就強迫自己假裝喜歡/接受這個某某東西。  

歷史上有很多Pluralistic ignorance的例子,像是美國過去曾經實施禁酒令,其實大部分的人內心都非常討厭這個法律,但因為以為只有自己不喜歡,為了合群,所以就強迫自己接受。其實,大部分的人心裡的想法一模一樣。而也就是這樣的不一樣的人有一模一樣的猜想,就導致了彼此誤以為彼此都接受這樣的法令。

而這幾年來最常被討論的大概是所謂的冒牌貨症候群(Imposter Syndrome),許多在學界的人常為此困擾。不管表現得再怎麼好,許多人心裡總是會有個小聲音告訴自己,你今天得到的都只是僥倖,失去的都是人生,你沒有那麼好,你只是個冒牌貨。有些人後來,就從冒牌貨症候群走向憂鬱或是焦慮,然後對自己的信心更加低落,認為其他人一定都沒有這樣,只有自己是敗組。但事實上,大部分在學界工作的人都有冒牌貨症候群,只是大家不說,大家都以為,只有自己有這個困擾,別人都沒有。

這幾個月以來關於家的討論,不禁讓我想到Pluralistic ignorance。每次聽見那些關於「正常的家」的論述,我的小腦袋不小心就開始想問,如果大家誠實的說出自己的家的狀況,統計統計,到底有多少家可以被算作是正常的家?我的家,絕對是不符合那些高唱守護家庭價值的朋友心中的正常的家所需具備的條件。但我不說,其實新認識的朋友也不會知道我的家不大一樣。我也曾以為我的家很不正常,一些好事多嘴的大人們也愛在我耳邊提醒我這事,但到了國高中時,隱隱約約發現,其實並不是只有我的家不符合正常的家該有的樣子。只是,大家不說,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我的家特別不正常,還是其實所謂正常的家放到這個社會中,才是那個不正常的家。

不過,正不正常,對我來說是次要的。我的家是幸福的家,就好了。

到底鄭宜農家怎樣是干壹週刊屁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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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9日 星期一

只要有哲學課,一切都會不一樣?

很多跟我沒那麼熟只知道我是念哲學的人,常對我對推動哲學教育到高中甚至是國中這件事情意興闌珊感到很訝異。

我也曾覺得推動哲學教育很重要,覺得每個人都應該讀點哲學。但後來發現,其實很多人讀了哲學以後,腦子還是不怎麼好使。不好使到,遇到問題,常常就只會說「你這樣是XXX!」,而XXX為什麼不好,又不說個所以然。在這圈子裡久了,也知道有些哲學系的教授,也是汲汲營營、利字當頭,甚至有世界知名,專門研究全球正義(global justice)的教授,趁著開研討會的時候,利用自己的名氣與地位,接近不只一位它校女研究生,到處留情,非常諷刺。這樣不就是利用自己的地位去剝削女學生(既然是它校學生,就不是自己的學生,就不構成師生戀。讚!)?也有哲學系的教授因為下載兒童色情影片被迫提早退休(其實還有在自己在學校內的辦公室招妓,但兒童色情影片是被逼退的主因)。有時聽到那些好像台灣教育只要加進了哲學課,世界就會不一樣的話,只能一直告訴自己,這個時候,微笑就好了。    

就拿這英國名校倫敦大學亞非學院(SOAS)的學生組織的活動來說,學生說他們的哲學課課程「太白了」,學校應該要把康德、笛卡爾、柏拉圖從課程中拿掉。哇,哲學系學生耶!哇!太有正義感了!還知道要批判課程太白耶!那,按同一個邏輯,是不是以後都不要教統計了?因為高斯是白人。做統計檢定也不可以用Fisher's Exact這些白人發明的東西?這些學生,沒上過哲學課嗎?他們上過,但他們還是這麼蠢。

亞非學院的學生要求哲學課應該著重在非洲與亞洲哲學者的學說


蠢有三個點。第一個點是,歐美哲學系課程確實普遍有又白又男的問題,但要改變,也不是如此吧。並不是所有西方思想家的學說都可以在其他文化中找到可以相互呼應的思想。要政治正確到這個程度,那有太多東西都不能在大學中教了。第二個點是,白人這個概念是非常近代的概念,用這個概念套在柏拉圖這些人身上有些荒謬。我的藝術史學家朋友就告訴我透過立竿見影算出地球直徑的Eratosthenes可能曾住在一些希臘城邦,但他是從Cyrene(現在的利比亞)來的,之後跑到亞利山卓(現在的埃及)當圖書館館員,請問Eratosthenes是什麼人?阿拉伯人?希臘人?北非人?不管是哪個人,都是後來的人創造的概念去套在Eratosthenes上的,他自己根本就不會有這種認同。第三個點一樣是我的藝術史學家朋友告訴我的:「地中海沿岸的人」(Mediterranean)並不總是被當作「白人」。近代歷史上就曾紀錄過在1890年代,曾經有十一個西西里人因為不是白人這個理由,在美國被殺害。而另一個朋友也補充,以澳洲來說,當年實施白澳政策時,希臘人是被排除於「白人」這個範疇的。也就是說,這些學生不只沒意識到他們在用後來才創造的框架去強加在不該強加的領域,他們連到底一般而言,從歐美社會的觀點來說,哪些人算「白人」都搞不清楚。

我的藝術史學家朋友沒受過專業哲學訓練,她的專業領域是歐洲木板印刷的書籍,但她的批判思考能力顯然是比SOAS這些念哲學的學生好。既然唸哲學可能腦子依舊不好使,而唸歷史也可能培養出非常好的批判性思考的能力,培養批判性思考就不能作為抬高哲學重要性的理由。要說有沒有學過哲學最大的差別在哪,我會說,其實就是對一些很有名的哲學問題的攻防比較熟悉,對一些常見的邏輯謬誤會比較敏感,就像是學打太極拳,學一段時間可打打套路,跟從沒學過的人比起,當然看起來比較厲害了一點。只是換了場地、換了過招的對手,真的上場打,能不能活用所學,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比方說,很多人現在只要看到「滑坡」,就會很興奮地說所以這個論證有「謬誤」。不用腦,學什麼都無濟於事。

這些人文社會學科的學生推動的「政治正確」活動,用我藝術史學者朋友的話作結的話就是:

'Racial distinctions are arbitrary, and applying modern interpretations to classical antiquity--especially for these purposes--seems irrelevant at best and harmful at wor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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