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10日 星期五

象牙塔內、迷途

一個朋友今天跟我說:「困住了。看著你的臉書訊息,那些研究的快樂,我好像也受到了鼓舞,可是,我困住了,我不知道自己在研究什麼,自己的研究又有什麼意義。」

我突然覺得,好像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總是有人好像一帆風順,對自己的題目感到無比自豪,有用不完的熱誠可以投入研究。而我自己呢?第一次到高緯度的國家討生活,兩三個禮拜見指導老師一次,兩個月內要做完一個題目。我好像在汪洋大海中泅泳,拼了命的想要抓住一根浮木,也不管它會帶我飄向哪——寫出東西、拿到學位,比什麼都重要。

讀哲學,研究工作基本上就是讀書了解別人的論證、找論證中的問題、跟對方對幹。我常笑說,哲學沒有那麼高尚,哲學不過就是比較專業一點的ptt八卦版戰文,哲學家就是在大哉問、小論證中打滾,一言以蔽之,嘴砲。知識是什麼?證成知識的條件又是什麼?道德律條是否放諸四海皆准?科學解釋到底解釋到什麼東西?這個世界?還是理論模型?諸如此類的問題,乍聽之下,都饒富趣味,但是,你願意為這些問題奉獻一生嗎?這,才是做哲學的問題。花一個晚上了解David Hume怎麼講因果關係,覺得自己學到了什麼東西,跟,花兩三個月、二十年,研究Hume的因果關係以及相關哲學議題,是兩回事。新鮮感過後,覺得自己的研究沒有意義,只是嘴砲,只是論證,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一年以前,我寫了一份自己也不喜歡的研究計劃,我知道那份計劃在稍微改改,應該還算是跟得上整個論爭潮流的計劃,但是我完全不想改,因為我覺得沒有什麼意義。我甚至有一種感覺,如果我就這樣念上去,所謂的無縫接軌,我大概會得憂鬱症,因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在英國念research degree,最大的好處大概就是有很多時間跟自己對話。沒有太多的修課規定,愛怎樣就怎樣,要去圖書館窩著、要去旁聽、要在家上臉書耍廢、要天天去clubbing,通通都可以,文章品質夠,就給過;不夠,就滾。因為沒有修課,所以自然也沒有課堂報告,沒有機會在困頓的時候,靠老師給的一個A肯定一下自己。第一個學期,就花在一篇論文上,十月開工,十一月交,一月才知道兩位匿名評審老師怎麼看自己的作品,不安定感、焦躁、壓力,通通一起來。很多個夜晚,我覺得自己不適合走下去,因為我不樂在其中。我不喜歡我的文章、我不喜歡為了通過學位評鑑而寫文章,還有,我也不喜歡我自己:懦弱、自卑、反應慢。我不知道我哭了幾次,總有種,辜負了很多人的挫折感(謝謝D、W、M、C這幫朋友,那時常給我鼓勵,雖然我通常還是繼續哭...)。

所以,我決定不要這樣下去,這樣下去,真的會得憂鬱症。交完碩士論文之後,我跟朋友一起到巴斯玩,還看了可愛的castle combe,然後自己一個人飛到布達佩斯,跑去維也納散步、找在英國認識的德國友人,最後從紐倫堡回到英國。遊山玩水,看看Caravaggio, Rembrant,喝喝啤酒享受夏日燦陽。一時之間,坐在上個世紀維也納學派聚會之處(café central)的我,喝著一樣的咖啡、吃著一樣的蘋果派,也真心覺得,唸書什麼的,有什麼樂趣?C'est la vie!這才是生活

幸與不幸,很難三言兩語帶過。抱持著「我就是不想念了」的心情回台灣後,反而接連遭遇許多把我拉回象牙塔的機緣。抱持著沒魚蝦也好的心態,要跟國內某出版社簽約,寫一本給大眾看的哲普書的那天下午,臨時得飛北京。剛回台、又出國,有朋友笑說:「你不是在出國的路上,就是正在國外」,好像也沒有說錯什麼。人生第一次到天朝,親眼看見富豪之家與街道上那些不知怎麼在京師生存的農民工的差距,那樣的衝擊突然把我帶回哲學——媽的,到底什麼是平等與正義?那時我才發現,比起科學定律到底是不是應該放諸四海皆准、科學解釋是不是根本只作用在理論模型上,我其實更在乎到底什麼是平等,我更在乎我的研究有沒有機會成為政策論述的基底。

繞來繞去,現在又想繼續念了。我也不知道,要真開始念博士,我會不會又在這既熟悉又陌生的象牙塔內迷路。只是,在這個當下,我想要做哲學的心情,就跟那個當下,不想繼續研究的心情,一樣真確。若有一天,我要感謝誰,真要謝,就真的只能謝天了。謝謝老天爺給我那麼多的刺激與衝擊,讓我更了解我自己。未來,我應該還會有很多的迷惘,還需要更多的幫助,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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