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相長這四個字,講的是教學者與學習者之間的關係——教學者與學習者其實同時也是學習者與教學者。在理想的教學過程中,沒有人是純然的施予,也沒有人是純然的接受。兩者的關係是平等的。「理想的」情境中,該是如此。
在一次校友會的社交活動上,畢業自O校的P博士告訴我,她現在在一家教育智庫工作,主要的工作就是幫助代議士、政府相關官員了解,到底為什麼澳洲政府近年來的教育支出節節高升,但是在國際上的評核表現(如PISA)卻屢屢下降。一向對教育議題感興趣的我,聽到澳洲竟然有專門處理教育議題的智庫,便好奇的問了她具體的研究方法是怎麼做。我想,若有什麼可以移植到台灣的,那我可以快快偷學一下,之後轉傳給在台灣教育部門的朋友。
執行的方法,讓我滿意外的。大體而言就是飛到在國際評核中表現的好的地區,與當地教育官員等人訪談,之後便是撰寫報告,看能否移植到澳洲。P說她這一年來已經飛了多倫多、芬蘭、新加坡等地,接著要到香港跟上海。這樣只能在當地短暫停留幾日就要離開,我很疑惑到底能否真的了解各個體系的優劣,就算與官員以外的一線教師見面,也很難深談吧。
我笑著點點頭,向P說,這是不容易的田野啊,妳考察的不只是教育制度,其實還包含了社會文化跟政治經濟結構。P像是找到知音一樣地抓著我的手說:「沒錯,這是一個體系,妳很難真的抽取出某個元素然後應用在澳洲的教育體制內。」「像新加坡,妳如果知道他們的職場晉用文化、升學制度,妳就不會訝異他們在那些評鑑中表現的好了;他們是用生命在唸書啊。妳們澳洲人希望孩子的放棄出門踢足球、跟家人露營的『學習機會』,換來國際評核上的亮眼學業表現嗎?」其實這話也不用問,我倆都知道答案。而這也是P的挫折來源吧,飛了那麼多地方,花了這麼多經費,到頭來得到的是一個個無法移植的研究報告。
最近隨著在澳洲的生活穩定下來了,終於開始做一直想做的事情——當難民小朋友的免費家教。幾次家教下來,發現先前學校的教育志工社團開的研習課程所談到的問題都是真的,像是有的孩子告訴你我會我會我都會,但其實稍微用點技巧就會發現其實都不會、都不懂。但為什麼都不問呢?自尊心或許是一個,也有可能是學習的動力相對低落,希望家教老師雞婆的幫自己把作業都寫完。要怎麼面對這些過去經歷過許多我沒經歷過的事的學童,要怎麼幫助?研習的時候,練習的對象都是其他志工夥伴,大家都知道彼此只是在演戲而已,跟實際面臨的狀況,還是有些落差。
在一次校友會的社交活動上,畢業自O校的P博士告訴我,她現在在一家教育智庫工作,主要的工作就是幫助代議士、政府相關官員了解,到底為什麼澳洲政府近年來的教育支出節節高升,但是在國際上的評核表現(如PISA)卻屢屢下降。一向對教育議題感興趣的我,聽到澳洲竟然有專門處理教育議題的智庫,便好奇的問了她具體的研究方法是怎麼做。我想,若有什麼可以移植到台灣的,那我可以快快偷學一下,之後轉傳給在台灣教育部門的朋友。
執行的方法,讓我滿意外的。大體而言就是飛到在國際評核中表現的好的地區,與當地教育官員等人訪談,之後便是撰寫報告,看能否移植到澳洲。P說她這一年來已經飛了多倫多、芬蘭、新加坡等地,接著要到香港跟上海。這樣只能在當地短暫停留幾日就要離開,我很疑惑到底能否真的了解各個體系的優劣,就算與官員以外的一線教師見面,也很難深談吧。
我笑著點點頭,向P說,這是不容易的田野啊,妳考察的不只是教育制度,其實還包含了社會文化跟政治經濟結構。P像是找到知音一樣地抓著我的手說:「沒錯,這是一個體系,妳很難真的抽取出某個元素然後應用在澳洲的教育體制內。」「像新加坡,妳如果知道他們的職場晉用文化、升學制度,妳就不會訝異他們在那些評鑑中表現的好了;他們是用生命在唸書啊。妳們澳洲人希望孩子的放棄出門踢足球、跟家人露營的『學習機會』,換來國際評核上的亮眼學業表現嗎?」其實這話也不用問,我倆都知道答案。而這也是P的挫折來源吧,飛了那麼多地方,花了這麼多經費,到頭來得到的是一個個無法移植的研究報告。
最近隨著在澳洲的生活穩定下來了,終於開始做一直想做的事情——當難民小朋友的免費家教。幾次家教下來,發現先前學校的教育志工社團開的研習課程所談到的問題都是真的,像是有的孩子告訴你我會我會我都會,但其實稍微用點技巧就會發現其實都不會、都不懂。但為什麼都不問呢?自尊心或許是一個,也有可能是學習的動力相對低落,希望家教老師雞婆的幫自己把作業都寫完。要怎麼面對這些過去經歷過許多我沒經歷過的事的學童,要怎麼幫助?研習的時候,練習的對象都是其他志工夥伴,大家都知道彼此只是在演戲而已,跟實際面臨的狀況,還是有些落差。
前幾週我被分配去教一個國中或國小大的學生數學,一坐下來他就拿出他的iPad「課本」,然後打開課本app,滑到某一頁,說:「我需要幫忙,這些是功課。」 在訝異他的課本竟然都放在iPad之餘,我心想,很好,他認為他需要幫忙,不是我自認為他需要幫忙,而且,他知道哪邊是功課,看起來應該是有進入狀況吧?我定眼一看題目,題目問的是下列a、b、c、d的收入要繳多少稅?我愣住了。我怎麼會知道要繳多少稅?題目又沒跟我說稅距跟稅率。為了保持顏面,我問了我的學生,你知道稅是什麼嗎?在他搖搖頭後我開始簡單的解釋為什麼大部分的國家都會課稅、為什麼大部分的時候,收入越多的人被課徵的稅率就會越高,解釋完以後,我問他,前面的課文有沒有解釋,他依舊搖頭。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操作他的iPad課本,我只好請他幫我左滑右滑,讓我用最土法煉鋼的方式找到一點蛛絲馬跡,不然這個功課我真的教不下去,也寫不出半題。還好,一下子就找到相關的表格了。
澳洲2012-2013會計年度的稅距與稅率
這一課叫做財務數學,除了仔細的教學童要怎麼知道自己要繳多少稅以外,還順便帶到了退休金、稅務扣繳、澳洲標準一週工作時(38小時)、加班費這些概念。在當下,我大概已經知道我今天教的這位學童完全不知道這一課在上什麼,雖然他後來看到表格時一直說我知道,但在翻到那一頁之前,他一臉茫然。我慢慢地從頭再說一次比較有能力的人可以多幫助國家照顧其他人一些的概念,然後在指著上頭的表格一個一個說明。然後帶著他想,如果一年只賺了5500元,那是這個表格的哪一個部分、如果賺了38,000呢? 其實教到最後,我還是不大確定他到底懂不懂。
這個題目其實對小孩子來說真的有點難,以38,000的收入來說,那就要先找是哪個級距,找到了之後,要理解那個級距的稅是怎麼打——4650澳幣加上對每一塊超過37,000澳幣的收入徵收30分的稅(用我們比較習慣的說法就是打30%)。這個計算中,除了加減的概念之外,還有「每一塊裡面的三十分要徵做稅收」這個「乘以」「百分比」的概念,思考的過程其實有點複雜。我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想要按除以0.3,我想要解釋什麼是一塊錢裡的三十分時,每每被他打斷說我會我懂我知道,我想,既然他現在按計算機知道要按乘以而不是除以,那就算了吧,等下次有機會再說。
這個教學過程,我不覺得真的是只有我在付出。坦白說,我自己也默默地學到了很多東西——在這之前我只知道澳洲的稅算是重,但我不知道到底有多重,現在我知道了;我不知道澳洲談工作時間的合約,在當地會用award這個字來講、一週標準工時是三十八小時,週末加班的話可以談前N個小時是算1.5倍(time-and-a-half),之後算 2倍(double)。當然,我的家教學生也不知道,我看完課本後重新再跟他解釋週末加班的雙倍薪水概念時,他突然很驚訝地說「真的喔?」我一點也不驚訝地解釋週末是跟家人朋友一起休閒的時間,要多做事情當然要收多點錢如此這般的邏輯等等的。 那天下完課我想了很多。我一直「知道」我自己到現在都「不知道」台灣的稅要怎麼繳,但如果我的小學是在澳洲念,我到高年級時就知道在澳洲的話,稅要怎麼繳了。
回想起以前的小學數學教育,算了好多蛋糕要切幾分之幾、雞兔同籠這些問題,當時的我雖然我知道數學有很多應用,但在課本上,我看不大到多少應用。念到國中高中時,物理課或化學課常常會有老師說這題不會是數學問題等等的,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不能夠把教材做些綜合,讓學生更了解學習數學與物理或化學的關係呢?就像這樣的「財務數學」章節,一樣都是讓學生練習百分比的概念與四則運算,讓學生從小就在練習中瞭解怎麼計算自己的薪水、該繳多少稅,順道讓學生以後出去打工免於被不肖的雇主偷工時剝削、深化財務觀念,這樣的例題,不是更好嗎?
當然,數學上的推導練習未必都可以做這樣的結合改良,進入到比較高深的層次時,或許我們真的只能與方程式為伍。我想問的是,我們到底期待受過義務教育的學生知道什麼、擁有什麼能力?顯然地,從教材的編排上(至少在我自己在台灣受教育的那個階段),台灣的教育當局不期待受完義務教育的人知道一週工時有多少、要求加班需要附上1.5倍薪水或是2倍薪水並不是不合理的要求、要怎麼繳稅、養老金該怎麼準備。我們期待的是知道怎麼計算梯形面積、平行四邊形周長、證明兩個三角形是否相似,等等等的能力。我不是說這些是沒有意義的知識,只是我有點疑惑,這些知識與生活上最基本需要瞭解的知識比起來,到底孰輕孰重、先後次序該怎麼擺才對。我個人認為,當然澳洲這樣會比較好一些。
但這是教材上的好,到底澳洲的教育現場是怎麼一回事,我並不清楚。那晚我坐在沙發上想,若我像P一樣,來到澳洲短暫訪問,看到這數學教材,我大概會非常的驚艷吧,我應該沒有那樣的機會了解到,實際上是有一些孩子完全沒有聽進去的,我大概也不會這麼深刻地感受到用iPad課本的問題——無法像實體書一樣摺頁、一次輕鬆的翻頁翻到想要對答案的地方、不容易書寫筆記或者是在課本上畫自己看得懂的鬼畫符插畫)。
電子課本的利弊得失早在幾年前就有學者做了不少研究,大體上來說,參與實驗研究的學生中,使用實體書的會比使用電子書的在學習效果上來說會比較好。我看到孩子拿出iPad的驚訝,其實並不全然是因為沒有預期到他會有iPad,而是,在有這麼多實證研究表示實體書在學習上比電子書來的好的今日,澳洲的小學卻是採用電子教科書。 我很難不去想,會不會P來做幾個月的志工,到各級學校了解狀況,對澳洲的教育改革能起到的效果,會不會比起她到處飛來飛去要有效的多?至少,我覺得我已經找到一個澳洲教育經費之所以一直上升,表現卻逐年下降的可能因素了——iPad課本。
向外探尋是了解自己的方式沒錯,但是往內自省,也是挺重要的。尤其是,往內去向「受教者」學習,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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