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3日 星期日

言與行

 人是健忘的。健忘的程度往往超出我們的想像力。大概也是因為健忘吧,所以我們常常反覆爭論同樣的問題,好比說,海德格支持納粹、是反猶太份子,我們到底該不該教海德格?Thomas Pogge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在世界各地的人權研討會約女學生到自己的旅館去,是個言行不一個偽君子(Pogge是'global injustice'這個課題的專家!),是不是要把Pogge的論文都從指定閱讀中拿掉?不過,這個討論,往往風頭過了,大家也忘了。

前陣子John Searle性騷擾女學生的事件爆發出來時,這些問題又再次成為大家討論的焦點。很多人認為,Pogge雖然在人權領域上提出了非常多重要的論述,但是Pogge利用自己的地位,以欣賞學生的作品作為藉口,在不同的國家四處約學生私下喝咖啡聊哲學,聊到自己住的飯店的床上去,如果我們繼續將Pogge的作品擺在人權課程的指定閱讀中,等於是Pogge的幫兇——我們對Pogge作品的認同、推薦學生Pogge的作品,很可能讓我們學生對Pogge產生崇拜,未來難保我們的學生到國外的研討會發表時,又被Pogge的「讚許」給沖昏頭。

我可以理解這個想法的理路是什麼,但是我不認為這樣的策略對減少學生成為權勢性交的受害者有什麼太大的幫助。簡單而言就是,當Searle被女學生指控性騷擾時,學界的反應泰半是一陣譁然(天啊他怎麼會做這種事情!),匿名指控Pogge的文章出現在網路上時,學界也受到不小的驚嚇。也就是說,在受到欺侮的學生承受巨大的精神及心理壓力,默默地收集證據(e-mail往訪通聯記錄等),忍痛寫出文章告發前,學界基本上,沒有人知道;知道的則因為諸多理由選擇沈默。我坦誠,我早在Searle這個事情爆發之前,就聽過女學生跟Searle接觸要小心點的耳語,但是我沒有什麼證據,因此我也只有私下跟朋友說「有人這樣說,但我不曉得,你小心些。」我也坦誠,我聽過其他耳語,而且一樣的,因為我沒有證據,所以我也只會私下說。我不知道整個學界有多少這樣的未爆彈。

未爆彈的存在,讓我對於直接將Pogge等人的作品從課程中刪除的做法,感到十分的不快。將他們的作品刪除,又或是根本不邀請他們到系上來演講,保護自己系上的學生不跟他們接觸,是害了學生。因為這樣的做法,反而給了學生一個錯誤的世界觀,以為課程中提到的大師,都是言行一致的好人。但那是「以為」啊。誰知道什麼時候,學界又會一陣譁然呢?

我認為比較好的做法是將這些人的作品保留在課程中,老師要認真教、死命教。最重要的是,老師要交代這些大師的豐功偉業,幫學生打下預防針,讓他們知道言行不一的人到處都有,出門在外如果覺得沒頭沒腦被大師稱讚,感到十分地「驚喜」與「意外」,那就要在自己的心中立起一根小紅旗,告訴自己,不該感到驚喜,但確實要感到意外,因為這不正常。告訴學生,如果遇上這樣的奇遇,不要傻傻地赴約。

畢竟,這個世界,本來就充滿了惡意。校園裡,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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